掌心的赤金双鲤佩,那冰冷的触感和边缘深刻的劈痕,如同开启记忆深渊的钥匙。
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卷宗库房沉重的木架和泛黄的纸张如同退潮般模糊、淡去。
沈砚的意识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入时间的旋涡,坠向那个铭刻着绝望与微光的雨夜。
冷!刺骨的冷!那不是冬日的严寒,而是死亡的气息混杂着深秋寒雨浸透骨髓的冰冷。
画面是破碎的,带着雨水的模糊和绝望的颤抖。
狭窄、散发着霉味和浓烈血腥气的柴房。
雨水从破损的屋顶缝隙漏下,滴滴答答,砸在潮湿冰冷的稻草上,也砸在一个蜷缩在角落柴垛缝隙里的小小身影上。
那是八岁的萧珩,浑身湿透,单薄的丝绸里衣紧紧贴在身上,冻得嘴唇青紫,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拳头,将所有的呜咽和恐惧堵在喉咙里,牙齿深深陷进皮肉,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柴房外,是地狱。震天的喊杀声、濒死的惨嚎、火焰吞噬木头发出的噼啪爆响、重物倒塌的轰鸣……每一种声音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幼小的心上,让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
“吱呀——”柴房破旧的门被从外面极其小心地推开一条缝。
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和湿冷的雨水气息挤了进来,迅速反手关上门。
是管家李忠!他身上的粗布短褐被血水和雨水浸透,颜色深得发黑。
一道狰狞的刀伤从他左肩斜劈至右腹,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涌出,被他用撕下的衣襟死死捂住。
他的脸因失血过多而蜡黄,嘴唇灰白,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濒死野兽般的决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悲怆。
“少爷!”李忠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扑到萧珩藏身的柴垛前,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伸出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大手,颤抖着,想碰碰孩子冰冷的脸颊,却又停住,只在孩子惊恐睁大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满脸血污的倒影。
“忠…忠伯?”萧珩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惧的泪水,在黑暗里像破碎的星子,“爹…娘呢?外面…外面怎么了?”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
李忠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悲痛和绝望,但他死死压了下去。
他猛地抓住萧珩细瘦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少爷!听着!没时间了!老爷…夫人…他们……”
他哽住,巨大的痛苦让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声音如同泣血,“他们…走了!是成王!是夜靖渊那个狗贼陷害!通敌的是他!是他!”
“走…了?”萧珩茫然地重复着,小小的脑袋似乎无法理解这两个字背后血淋淋的含义。
外面一声凄厉至极的女人惨叫划破夜空,让他猛地一颤,恐惧的泪水终于决堤。
李忠眼中闪过剧痛,但他知道,此刻心软,就是万劫不复!
他猛地撕开自己早己被血浸透的前襟,露出里面一件同样染血的、略显宽大的粗布棉袄。
他粗暴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开始剥萧珩身上那件虽然沾了泥污、但料子明显是上等丝绸的里衣。
“少爷!对不住!对不住啊!”李忠一边动作,一边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濒死的喘息,“外面…外面是官兵!是来灭门的!他们要杀光萧家每一个人!一个不留!忠伯没用…挡不住…挡不住啊!”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嘴角,滴落在萧珩的、冰冷的小小胸膛上,温热粘腻,带着浓重的腥气。
萧珩吓得忘记了哭泣,只是惊恐地看着忠伯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
李忠毫不在意,他飞快地将萧珩那件沾着泥污和血点的丝绸里衣脱下,又迅速将自己带来的那件沾满血污、散发着汗味和廉价皂角味的粗布棉袄裹在萧珩身上。
棉袄太大,空荡荡地罩着孩子单薄的身体,像套了个破麻袋。
接着,他竟从怀里掏出一件小小的、同样是粗布缝制的棉袄,上面同样沾着新鲜的、甚至还未干涸的血迹!
他将这件小棉袄迅速套在自己昏迷不醒的亲儿子——一个同样八岁、与萧珩有几分神似的男孩身上!
动作快得如同在完成一场残酷的献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忠伯…你…”萧珩看着那个被套上自己衣服、昏迷不醒的玩伴,似乎明白了什么,巨大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李忠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被裹在破旧棉袄里、脸色惨白如纸的萧珩,那双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芒,那是属于一个忠仆以生命为代价的孤注一掷:“记住!少爷!从今往后,你不是萧珩!你是沈砚!太傅大人旁支远亲沈家的孩子!忘掉萧家!忘掉今晚!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为老爷夫人…为萧家满门…报仇!报仇啊!”
话音未落,柴房外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撞击声如同催命符般急速逼近!
李忠猛地将萧珩(不,此刻起,他是沈砚了)狠狠推回柴垛最深处堆叠的、散发着霉味的柴垛缝隙里!
同时,他一把抱起自己昏迷的、穿着丝绸里衣的亲儿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如同杜鹃啼血般的嘶吼:“少爷!老奴护驾来迟啊——!” 吼声带着滔天的悲愤和绝望,清晰地传向门外。
“砰!”柴房的门被粗暴地踹开!
火把的光芒瞬间涌入,照亮了李忠抱着“少爷”冲向门口、意图“突围”的身影,也照亮了他脸上那混合着绝望、疯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为亲子赴死的解脱神情。
“逆贼余孽!杀!”冰冷的命令声。刀光如匹练,狠狠斩落!
画面在那一刻定格:李忠护着怀中孩子的背影,决绝地迎向那致命刀锋;柴垛缝隙深处,一双孩童惊恐到极致的眼睛,透过湿冷的稻草缝隙,死死看着那道血光冲天而起!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他藏身的柴堆上。
柴房的门被粗暴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杀戮和火光,也隔绝了一个孩子眼中所有的光,将他彻底推入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柴房内,只剩下漏雨的滴答声,和那个蜷缩在柴垛深处、裹在陌生棉袄里的孩子,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
那呜咽声,最终也被无边的恐惧和寒冷吞噬,化为一片死寂。
只有掌心紧握的、带着母亲体温记忆的赤金双鲤佩,那冰冷的触感,成了连接过去与未来的唯一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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