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洒的冰糖雪梨羹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凝结,失去了所有温度,变成一片深褐色的、粘腻丑陋的污迹,如同在两人之间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那原本温润清甜的暖香,此刻在这死寂的卷宗库里,混合着浓重的尘埃、刺鼻的灯油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幻觉,变得诡异、刺鼻,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讽刺意味。
林晚意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柱冻结。
脚踝处被汤汁烫到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冰冷目光洞穿、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剧痛万分之一。
她看着沈砚那双翻涌着血海恨意的眼睛,看着他惨白脸上无法掩饰的痛苦挣扎,巨大的困惑、无措和被最信任之人骤然推开的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滑落,在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颊上留下清晰的、冰冷的湿痕,滴落在衣襟和脚下的污迹中。
时间,仿佛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凝固了数个世纪。
沈砚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试图用这肉体尖锐的刺痛来强行压制灵魂深处那场毁天灭地的情感风暴。
他看着林晚意眼中纯粹的、不似作伪的惊惶与受伤,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如同秋风中最无助的落叶般的肩膀,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动摇,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在他冰封的心防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那声带着哭腔的、无助的“大人…”,竟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了他仇恨壁垒最深处那一点尚未完全冻结的柔软。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或许能彻底斩断所有妄念、将他打入更深地狱,或许…能带来一丝渺茫到近乎不可能的希望的答案!这答案,必须从她口中亲自说出!
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那股翻涌上来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沈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在粗粝的石头上反复摩擦,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令人心悸的紧绷感与冰寒,在这死寂的、只剩下泪水滴落声的空间里突兀地响起:“…林姑娘。”
他避开了她含泪的、如同受伤小鹿般的目光,视线僵硬地落在她脚边散落的、沾满了灰尘和污迹的藕粉桂花糖糕上,仿佛在对着那些被践踏的、徒劳的甜蜜发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万年冰封的冻土里艰难地掘出,带着刺骨的冰碴,“你…可曾听令尊…林震天总镖头…提起过…”
他顿了顿,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如同毒刺般的字眼从齿缝间狠狠挤出,“…天启十七年…京城里…发生过的那一桩…震动朝野的大案?”
“大案”二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砸下。
“天启十七年…京城大案?” 林晚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冰寒质地的询问问得猛然一怔,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年份,泪水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晶莹欲滴。
她眼中的惊惶被更深的茫然和困惑所取代。
她努力在记忆的河流中打捞,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如同在迷雾中艰难地辨识方向,认真地、努力地思索着。
父亲林震天,在她心中一首是顶天立地、豪气干云的大英雄,是撑起震远镖局一片天的擎天巨柱,与什么震动朝野的大案…似乎扯不上关系。
她缓缓地、带着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声音因刚才的惊吓和哭泣而显得沙哑:“天启十七年…那时候我才…才五岁不到吧?太小了…记忆很模糊。”
她的目光有些失焦,陷入了对父亲模糊却又深刻的回忆中,“父亲他…他身体一向极好,壮得像头牛,走镖时精力充沛,回家也总是风风火火,声如洪钟…他好像…真的很少很少提起过去走镖的具体事情,尤其是什么案子。”
她努力回忆着父亲的神态和话语,“他总说,走镖的,讲的是‘信’字当先,‘义’字为重,不问货物来路,只求平安送达,过去的镖,无论顺利还是艰险,交割完毕便是了结,不必再提。护镖途中之事,更是镖行禁忌,不可对外人言…”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模糊的印象,眼神微微黯淡下来,带着一丝对父亲的怀念和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困惑,“不过…”
沈砚的呼吸在听到“不过”二字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他眼中那圈淡金色的细芒骤然凝聚成一点寒星,死死锁住林晚意的脸。
林晚意并未察觉沈砚瞬间变得如同即将扑食的猎豹般危险的气息,她沉浸在自己对父亲模糊记忆的追溯里,声音轻了几分,带着回忆的飘渺:“…大概是我十岁那年夏天?记不太清了…那晚很闷热,父亲从外面回来,似乎…心情不太好?晚饭也没怎么吃。我练完功去书房给他送凉茶解暑…”
她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那个夏夜的场景,“…推门进去时,他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院子,手里…好像拿着个什么东西?我没看清。他听到动静,很快就收起来了。”
她努力回忆着父亲当时的神态,“…我就听到他好像…很低很低地叹了口气,说了句什么…‘一步踏错…’ 还是‘一步走岔…’?然后又说‘…终究是…憾事…’ ‘良心不安…’ 对!是‘良心不安’!”
“憾事…一步走岔…良心不安…”林晚意无意识复述出的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钝刀,狠狠捅进沈砚的心脏,再残忍地反复搅动!
他眼前仿佛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夏夜,林震天站在窗前,背对着年幼的女儿,对着黑暗叹息“良心不安”的场景!
那声叹息,那西个字,此刻与卷宗上冰冷的名字、与“押运交割”的记录疯狂重叠,瞬间被赋予了最残酷、最确凿的含义!
是愧疚吗?是对亲手参与构陷、葬送萧家满门忠烈的迟来忏悔?!
这迟来的、轻飘飘的“良心不安”,如何能抵偿那一百三十多条鲜活的人命?!如何能填平他沈砚(萧珩)十五年来日日夜夜被仇恨啃噬的心渊?!
这所谓的“憾事”,正是他沈家灭门的滔天血债!
“轰——!”沈砚脑中最后一丝名为“侥幸”的、如同蛛丝般脆弱的细弦,被林晚意这席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彻底、无情地崩断!
最后一点因她泪水而泛起的微弱动摇,瞬间被汹涌而上的、足以焚毁天地万物的滔天恨意彻底吞噬、湮灭!
仅存的、试图维持表面冷静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冰封的心防轰然倒塌,只剩下喷薄而出的地狱熔岩!
林晚意终于从回忆的迷雾中抽离,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沈砚,却被他此刻的神情彻底、深深地钉入了恐惧的深渊!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尽,苍白得如同坟墓中挖出的尸骸!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到极致的冰冷恨意!
那恨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如此浓烈,如此清晰,如此…不加丝毫掩饰地、死死地投射在她的身上!
仿佛她不是林晚意,而是他所有痛苦、所有仇恨的具象化身!是林震天留在这世上、供他泄愤的替代品!
“大…大人?!”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攫住了她的心脏和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可怕的目光和氛围,慌乱地后退一步,脚下却踩到了地上泼洒的、己经凉透粘腻的糖水污迹和一块细小的碎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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