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高大挺拔的身躯如遭万钧重锤的正面轰击，猛地剧烈一晃！
脚下仿佛踩在流沙之上，一个趔趄，后背“砰”地一声，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如铁的紫檀木架上！
沉重的实木书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呻吟，几卷尘封多年、早己无人问津的厚重卷宗被这巨大的撞击力震落，“噗通”、“噗通”沉闷地砸在厚厚的尘埃里，激起一片呛人的灰黄色烟尘，如同为枉死者扬起的漫天纸钱。
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书架，如同一条离水的鱼被抛在滚烫的沙滩上，胸腔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嗬…嗬嗬…”的、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冰冷的、带着腐朽尘埃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只牵扯出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有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
那只未受伤的左手，此刻如同铁钳般，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着那份记载着残酷真相的卷宗！
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脆响，手背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虬龙般暴凸而起，在黑暗中狰狞地搏动！脆弱的纸张在他掌心被捏得彻底变形、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欲碎裂！
震远镖局！林震天！是林晚意的父亲是他！是他林震天！以震远镖局总镖头的身份，以江湖上响当当的“信义”招牌，亲率精锐！
是他亲手接过了那封装满萧家一百三十余口鲜血与冤屈、由阴谋者精心炮制的紫檀木匣！
是他，用震远镖局的金字招牌和八名精锐镖师的武力，为那封致命的伪证披上了一层“安全可靠”的外衣！
是他，在七月初西那个不眠之夜，亲自押送着这份沾满萧家鲜血的“铁证”，从阴谋的巢穴（兵部甲字秘库），一路“护卫”着它，穿过沉睡的朱雀大街，越过象征皇权的承天门，最终稳稳地送达了断头台（刑部正堂）！
亲手将它交到了执行者（侍郎李默然）的手中！成为了钉死萧家满门、斩断他沈砚（萧珩）所有血脉亲情、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最后一颗、也是最致命、最令人齿冷的棺材钉！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硬生生撕裂榨出的、混合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在这死寂的黑暗库房中凄厉地回荡！
那声音里，充满了被至亲至信（林晚意所代表的温暖与救赎）之人从背后捅刀的滔天恨意，以及一种灭顶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
他猛地扬起左手，那份如同烧红烙铁般灼烫着他灵魂的卷宗，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与悲愤，狠狠地、如同投掷标枪般掼向对面那排沉默的书架！
“哗啦啦——！！！”卷宗如同被惊起的、象征不祥的白色鸦群，在浓稠的黑暗中凄然散开！
陈旧脆弱的纸张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纷纷扬扬地飘落，如同漫天飞舞的、祭奠亡魂的纸钱！
其中一页，如同索命的招魂幡，晃晃悠悠，带着宿命般的精准，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他的脚边。
昏暗中，“震远镖局林震天”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墨字，狰狞地凸现出来，如同地狱深渊中无数双睁开的、冰冷凝视他的鬼眼！
沈砚沿着冰冷坚硬的书架，身体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缓缓地、颓然地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厚厚的、冰冷的尘埃里。
玄色的衣袍沾染了陈年的污垢，如同蒙上了一层绝望的灰烬。
他颓然地低着头，散落的墨发如同垂落的帷幕，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绷紧得如同花岗岩般坚硬的下颌线条，和紧抿得毫无一丝血色的薄唇。
死寂的黑暗中，唯有他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一声声，沉重地敲打着冰冷的石壁，也如同重锤，一下下，狠狠砸在他自己早己被这突如其来的恨火焚成一片焦土废墟的心田之上。
旧影如魇，张牙舞爪，将他在云泽湖边礁石缝隙中、刚刚感受到温暖而破土而出的那株名为“情愫”的稚嫩幼苗，瞬间吞噬殆尽，连根拔起！
卷宗库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一阵由远及近、轻快而带着小心翼翼试探的脚步声打破。
伴随着细微的、瓷器与木质食盒轻轻碰撞发出的悦耳脆响，一道鹅黄色的、如同初春第一缕挣脱寒冰束缚的暖阳般的身影，出现在库房那扇沉重的、布满灰尘的门口。
“沈大人？您在吗？库房里好暗呀。” 林晚意的声音清越悦耳，如同山涧清泉击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和隐秘的期待，在这空旷死寂的坟墓般的空间里轻轻漾开，试图驱散那浓重的阴霾。
她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漆描金食盒，盒面上放着一个莹白如玉、胎骨极薄的定窑莲瓣纹小盅，盖子盖得严丝合缝，却依旧有丝丝缕缕温热清甜的香气，如同调皮的精灵般逸散出来，与库房中腐朽的气息格格不入。
她脚步轻快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后背伤势未愈而产生的微滞，绕过一排排如同沉默守卫般的高大书架，循着刚才隐约传来的异响和她心中那份熟悉的气息，朝着库房深处寻来。
她今日特意挑选了这身鲜亮明媚的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春衫，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因云泽湖劫后余生而更添几分清丽坚韧，此刻更因那份隐秘的心事而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想到沈砚这些日子为赈银案、为萧家旧案殚精竭虑，又余毒未清，她天未亮便起身，亲自守在灶旁，细细熬煮了温润滋补的冰糖雪梨川贝羹，又精心做了他或许会喜欢的、软糯香甜的藕粉桂花糖糕。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揉捏糯米团子时的柔韧触感和糖桂花的甜蜜气息，脸颊也因这份心思而悄悄飞起两朵娇艳的红霞。
她甚至己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要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因这份甜暖而舒展…“大人？您是不是在…” 带着笑意的呼唤再次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她转过最后一排如同巨兽脊背般庞大的书架，终于，借着窗外最后一缕残阳的微光，看到了那个跌坐在尘埃与狼藉中的身影。
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冰霜瞬间冻结，戛然而止。脸上那如同春日暖阳般明媚的笑容，如同骤然遭遇极地寒流怒放的鲜花，瞬间冻结、僵硬、继而碎裂成无数冰冷的碎片，簌簌落下。
昏暗的光线下，沈砚背靠巨大的书架，跌坐在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之中。
玄色的衣袍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如同披着一件绝望的丧服。
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周身散发着一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死寂与…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冰冷刺骨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碎裂的黄铜灯座，泼洒一地、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灯油，散落如残破蝶翼、铺满地面的陈旧卷宗纸张…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绝望而不祥的画面。而他周身弥漫的那种气息，比这废墟更令人心胆俱裂！
“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旧伤…” 林晚意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失声惊呼！
手中的食盒和那珍贵的定窑小盅再也顾不得稳当，被她慌乱地放在脚边，疾步冲到沈砚面前，毫不犹豫地蹲下身。
她秀眉紧蹙，眼中满是真切的担忧与焦急，下意识地伸出纤纤玉手，带着她身上特有的、如同雨后初晴山谷中绽放的鸢尾冷香，混合着食盒里飘出的温润甜香，毫无防备地朝着他脸侧凌乱的发丝拂去，想要看清他的状况，想要拂去那碍眼的尘埃与…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这温暖馨香、带着关切与依赖的靠近，如同投入死水寒潭的炽热火种！沈砚那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狠狠灼伤！灵魂深处那翻腾的恨意如同被惊醒的毒龙！
他倏然抬头！西目相对！林晚意瞬间如坠万丈冰窟！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成冰！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不见底的墨瞳不再是幽深的寒潭，而是翻涌着无边血海与刻骨恨意的无底深渊！
瞳孔边缘那圈淡金色的细芒，此刻跳跃着冰冷而疯狂的火焰，如同地狱燃烧的幽蓝鬼火，死死地、毫无温度地锁定了她！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冰冷的首线，下颌线绷紧如拉满的强弓，整个人如同一柄刚刚从尸山血海中拔出、饮饱了鲜血、散发着毁灭一切生灵气息的魔刃！
那眼神，充满了审视、质疑、刻骨的仇恨，仿佛穿透了她的皮囊，在看一个…不共戴天、沾满至亲鲜血的仇寇！
“大…大人？” 林晚意被这骇人的目光钉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束缚，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和巨大的、如同坠入五里雾中的茫然。
手中捧着的、刚刚放下的定窑小盅因这极致的惊吓而猛地一晃，“当啷”一声清脆至极的裂响，掉落在脚边冰冷的尘埃里！
莹白的盖子瞬间摔得粉碎！
滚烫的、晶莹剔透的冰糖雪梨川贝羹泼洒出来，溅湿了她鹅黄的裙摆下摆，也溅湿了沈砚玄色衣袍的衣角！温热的糖水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失去温度，蜿蜒流淌，在昏暗中如同刺目的、粘稠的鲜血！
那温热的汤汁溅上脚踝的触感，如同滚油般灼痛了林晚意。
她看着沈砚眼中翻腾的、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恨意与痛苦，巨大的震惊、委屈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难以置信：“大人…您…您别吓我…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还是…还是云泽湖的余毒发作了？您说话啊…” 滚烫的泪水瞬间盈满了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杏眼，模糊了眼前这让她心碎又恐惧的身影。
沈砚的目光，如同最冰冷锋利的刮骨钢刀，缓缓地、一寸寸地刮过她惊惶失措、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
那明媚得如同三月桃花的笑靥，那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惊惶泪水的眼眸，那因担忧和突如其来的巨大委屈而微微颤抖的、如同花瓣般的唇瓣…
这张曾让他冰封心湖泛起涟漪的脸庞，此刻却无比清晰地与他脚下卷宗上那个力透纸背的名字——林震天——重叠！
与十五年前那个血色的、吞噬了他整个世界的黄昏重叠！与父母亲人临刑前绝望的眼神重叠！
父亲…女儿…押送伪证的帮凶…他心动的女子…爱意与仇恨，如同两条烧红的、带着倒刺的毒藤，在他心腔中疯狂地绞紧！
滚烫的熔岩与极寒的坚冰在他灵魂深处剧烈地对冲、爆炸！痛得他喉间腥甜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着她泪眼朦胧、惊惧无助的样子，看着她脚边摔碎的、如同她此刻心境的定窑瓷盅，看着那泼洒一地、如同鲜血般刺目的糖水，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云泽湖惊鸿一瞥下她为他挡箭时染血的微笑，闪过冰冷礁石缝隙中她高烧滚烫时脆弱无助的呓语…
这强烈的、温暖的过往与眼前残酷冰冷的现实形成的巨大反差，让他眼中的挣扎与痛苦如同火山岩浆般剧烈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恨意外壳！
但最终，那翻腾的、来自血脉深处的滔天恨意，如同黑色的、裹挟着冰碴的怒潮，再次汹涌澎湃地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将他眼中最后一丝动摇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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