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意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退缩。
沈砚刚才眼中那份深切的悲恸,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上。
那悲恸如此真实,如此沉重,绝非作伪。
它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同样深埋的伤痛。
她缓缓走到荷塘边,在距离沈砚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与他并肩而立,目光也投向那一片在寒风中摇曳的残荷败叶。
她没有看他,仿佛只是对着月光和残荷低语,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里…很安静。但有时候,太安静了,反而会让心里那些…吵得最凶的声音,变得更清楚,对吗?”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就像…有些伤疤,表面结痂了,可里面的脓血,却一首在暗暗作痛,日夜不休…”
她的话语,如同最温柔的羽毛,轻轻拂过沈砚紧绷的心弦。
她不是在追问,而是在…共情。
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我懂你的痛苦,即使我不知道那痛苦具体是什么。
沈砚的身体再次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林晚意。
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温柔。
那份理解,那份不加评判的包容,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盏微灯,瞬间瓦解了他强行构筑的心防。
长久以来积压的孤寂、无处诉说的悲恸、日夜啃噬的仇恨,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不再是那个背负血仇、必须无坚不摧的刑部尚书,只是一个被命运苛待、失去所有的…可怜人。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气息带着荷塘的湿寒,沉重地压入肺腑。
再开口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痛苦磨砺过的粗糙感,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是…很痛。”
他承认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有些痛…从很小的时候,就刻在了骨子里。像附骨之蛆…甩不掉,忘不了。”
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虚空,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黄昏。
“我记得…那天的夕阳,红得像血…把整个天空都染透了…” 他的声音缥缈而遥远,充满了深沉的悲恸,“前一刻…还是阖家团圆,欢声笑语…下一刻…就是…就是官兵如狼似虎地撞开大门…污言秽语的构陷…不容分辩的定罪…”
他痛苦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要将翻涌上来的血腥气咽下去。
“我眼睁睁看着…看着父母…被戴上枷锁…看着族人…像牲畜一样被驱赶…看着…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被贴上封条,付之一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只有…只有满地的血…和…冲天的火光…”他没有提“萧家”,没有提“满门抄斩”,更没有提“成王”和“林震天”。
他只是用最隐晦的、充满画面感的语言,描绘着那场毁灭性的灾难带来的恐惧、绝望和无尽的悲伤。
那深藏的悲恸与孤寂,如同实质的寒冰,从他破碎的话语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小院。
沈砚低沉沙哑、充满无尽悲恸的诉说,如同最沉重的鼓点,一下下敲在林晚意的心上。
她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他用如此破碎、如此痛苦的方式隐晦地描述那场灭顶之灾,她的心还是被狠狠揪紧了。
月光下,她清晰地看到他紧闭的眼角,有晶莹的水光一闪而逝。
这个强大到令小儿止啼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露出了灵魂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鲜血淋漓的伤疤。
那份沉重的孤寂和无助,让她感同身受。
她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眼中盈满了真切的同情和感同身受的哀伤。
待他话音落下,那沉重的悲恸在空气中弥漫不去时,林晚意才轻轻开口,声音比月光更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大人…” 她顿了顿,仿佛在寻找最合适的词,“失去至亲…家园破碎…那种痛…我懂。”
沈砚猛地睁开眼,带着一丝愕然看向她。
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哀伤。
“我娘亲…在我八岁那年就病逝了。” 林晚意的声音很轻,带着悠远的追忆,“那时候我还小,只知道娘亲睡着了,睡在一个很漂亮的木头盒子里…爹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哥哥也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她微微仰起头,仿佛在回忆,月光勾勒出她优美的颈线,也照亮了她眼中闪动的泪光。
“家里的笑声…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饭桌上…永远空着一个位置。爹爹开始拼命走镖,很少回家…我知道,他是怕待在家里,到处都是娘亲的影子…他总说,男人不能总哭哭啼啼,要撑起这个家…可我知道,他枕头底下,一首藏着娘亲的一支旧玉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对着簪子发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分享着自己同样深埋的伤痛。
“我那时候…也很害怕,很孤单。想娘了,就跑到镖局最高的阁楼上,对着星星说话…总觉得娘亲变成了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一首在看着我…后来…爹爹把对娘亲所有的爱和愧疚,都加倍给了我和哥哥…他用他的肩膀,硬生生在风雨里,为我们重新撑起了一片天…”
林晚意转过头,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向沈砚,眼中含着泪,却带着一种温暖的光芒:“大人…我知道,那种失去所有的痛,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抚平的。就像心被生生剜掉了一块,永远空着,永远在流血…但是…但是活着的人,总要带着这份痛,继续走下去,不是吗?不是为了遗忘,而是…为了那些逝去的人,为了他们曾经给予我们的爱和期望…也为了…那些还在乎我们、需要我们的人…”
她的声音温柔却充满力量,如同涓涓暖流,缓缓注入沈砚冰冷死寂的心渊。
她用自己的丧母之痛,与他失去家族之痛共鸣,没有居高临下的劝慰,只有平等的分享和深刻的理解。
她告诉他,痛苦无法磨灭,但活着的人,承载着逝者的爱与期望,仍有前行的力量。
这份感同身受的温柔,比任何言语都更能穿透他厚重的盔甲。
沈砚怔怔地看着月光下的林晚意。
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她温柔而坚定的诉说,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坚韧又温暖的光芒,让他冰封己久的心湖,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切的、名为“理解”的暖意。
那份沉重的孤寂,仿佛在月光下,被她温柔的话语悄然融化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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