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意被接回震远镖局己近半月。
在名贵药材的堆砌和林惊风、芍药的悉心照料下,她肩头的外伤己开始结痂,那阴寒蚀骨的“幽冥引”之毒也被薛娘冒险寻来的“九阳炽心丹”暂时压制下去(此丹仅能延缓,无法根除)。
然而,身体表面的伤痕在愈合,心头的创伤却依旧鲜血淋漓。
她不再终日昏睡,但整个人却像失去了魂魄。
她会在庭院里一坐就是半天,望着天空发呆,眼神空洞寂寥;她会机械地练剑,招式凌厉却毫无生气,仿佛只是为了耗尽体力,避免思考;面对兄长的关切和芍药的絮叨,她最多只是轻轻点头或摇头,吝啬言语,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一个无形的茧房里。
沈砚那日字字诛心的控诉,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在她脑海中回响,将父亲林震天的形象和她心中残存的情愫一同碾得粉碎。信任崩塌的废墟上,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无边的迷茫。
林惊风看着妹妹心如死灰的模样,对沈砚的恨意与日俱增。
他强压着怒火,将镖局事务暂时托付给赵伯,亲自坐镇总舵,一方面守护妹妹,一方面也暗中加紧了追查——他绝不相信父亲会参与构陷忠良!
薛娘提供的账簿残页和夜枭抛出的“密信”,如同两把悬在头顶的刀,更让他意识到事情的复杂与凶险。
震远镖局内部,也弥漫着一股悲愤压抑的气息。
刑部衙门。
沈砚如同将自己钉在了刑部大堂和卷宗库。
栖凤苑案虽破,前朝秘宝玉佩追回,成王的“夜枭”印记暴露,算是一功,但皇帝并未过多嘉奖,只催促尽快查明幕后主使。
沈砚心知肚明,皇帝对成王并非毫无察觉,只是投鼠忌器,或等待更确凿的证据。
他将结案文书递上,便再次一头扎入更深的漩涡——追查夜枭,追查成王其他罪证(盐铁、赈银),以及…那两份指向林震天却疑云重重的“证据”。
他如同最精密的刑具,冷酷地剖析着每一条线索,审讯着每一个可疑之人。
他周身散发的寒气比以往更甚,刑部上下噤若寒蝉。
只有沈归知道,自家大人案头那盏孤灯,常常亮至天明。
沈砚不敢睡,一闭眼,就是林晚意挡箭时染血的微笑,就是她吐血昏迷时苍白的脸,就是她最后那空洞死寂的眼神。
悔恨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派人将所能搜罗到的最好的补药、最珍贵的解毒药材,匿名送到震远镖局,却不敢探听丝毫回音,更不敢奢望她的原谅。
他只能将这份蚀骨的痛楚和无处安放的牵挂,全部转化为对成王更疯狂的追索。
唯有扳倒成王,为萧家昭雪,或许…才有一丝微渺的赎罪可能?他自己都不敢深想。
这夜,刑部后衙一片寂静。
白日里刚处理完一桩牵扯成王门人的棘手案子,沈砚身心俱疲。
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来到后衙一处僻静的小院。
院中有一方小小的荷塘,残荷凋零,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缩。
一轮清冷的弦月悬于中天,洒下如水的月华,给这萧索的院落镀上了一层朦胧而孤寂的银辉。
沈砚负手立于塘边,玄色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白日里强撑的冷硬外壳,在这无人窥见的月下悄然剥落。
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深沉的孤寂。栖凤苑发现的夜枭印记,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他的心上。
每一次看到它,都像被强行拖回十五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父母的绝望眼神,族人的哭喊,满门抄斩的惨烈…
复仇的火焰在胸腔中灼烧,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人可诉的悲恸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这条路上,他早己是孤家寡人。
他没有察觉,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悄然穿过月洞门,出现在小院的角落。
林晚意是趁着兄长与赵伯商议镖局要务、芍药去煎药的间隙,独自一人走出房间透气的。
刑部后衙的格局她依稀记得(云泽湖案后曾来过),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这处僻静小院。
她只是想找个无人之地,让冰冷的风吹散心头的窒闷。
月光下,她一眼便看到了荷塘边那个孤峭挺拔的身影。
沈砚。她的脚步瞬间顿住,如同被钉在原地。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是剧烈的抽痛。
恨意、怨怼、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不该有的复杂情绪,瞬间翻涌上来。
她想立刻转身离开,逃离这个让她心碎又心乱的地方。
然而,月光清晰地勾勒出沈砚的侧影。
那身影在清辉下显得格外落寞,挺拔的背脊微微佝偻着,周身弥漫着一种浓重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悲凉气息。
那不再是刑部大堂上杀伐果断的冷面阎罗,而像是一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儿。
林晚意准备离开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她看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孤寂的影子,看着他微微仰头望月时下颌绷紧的线条,心中某个角落,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夜风拂过,带来残荷的枯败气息和初冬的寒意。
林晚意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单薄的披风,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倏然回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声音来源!西目在清冷的月光下猝然相对!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砚眼中瞬间掠过极致的惊愕、慌乱,随即是浓烈的担忧和…一丝狼狈的躲闪。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更没想到会让她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
林晚意则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未及收敛的、深沉的悲恸与孤寂。
那眼神,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撬动了她冰封心防的一丝缝隙。
她看到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重新戴上那副冰冷的面具。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被他眼中那份沉重的孤寂所触动,林晚意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转身逃离,反而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在寂静的月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关切:“大人…你…还好吗?”
这句简单的询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砚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意。
月光下,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裙衫,身形依旧单薄,脸色在月华下显得苍白透明,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伤痕,却不再是他上次所见的那种死寂空洞。
里面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一点…属于林晚意的、带着探究和一丝柔软的光。
“我…” 沈砚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得厉害。
他该如何回答?说好?那是欺骗。说不好?他又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诉说自己的痛苦?
他最终只是极其僵硬地摇了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重新望向那塘残荷,试图用沉默筑起堤坝,阻挡那汹涌而至的、名为“倾诉”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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