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马飞云吐掉烟头，缓缓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所有人的心，“把钱都收好，枪也藏起来。赵卫告，你带两个人，去看看。记住，别伤人，先问问是哪个部分的。”
“是！”
赵卫国应了一声，点了两个最机灵的亲信，猫着腰就朝洞口摸去。
没过多久，赵卫国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影。
当那个人从黑暗的甬道里走出来，出现在火光下的瞬间，溶洞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也是一名国军士兵，但他的样子，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他身上的灰色棉军装，己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被硝烟熏得又黑又黄，破了无数个洞，露出里面被冻得发紫的皮肤。他瘦得像一根从坟地里出的干柴，两颊深陷，眼窝乌黑，嘴唇干裂得全是血口子。那双眼睛里，没有活人的神采，只有一种麻木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饥饿。
他像一头被饿了十天半月的野狼，踉踉跄跄地走进这个温暖、明亮、充满了肉香的溶洞。然后，他彻底愣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群穿着崭新棉衣、脸上油光满面、精神头十足的士兵。
他看到了篝火上那口炖着大块肥肉的锅，那股浓郁的肉香，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胃，让他疼得几乎要弯下腰去。
他还看到了……看到了一个士兵因为激动，没拿稳手里的布袋，几块亮闪闪的袁大头从袋口滚了出来，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钱？肉？新棉衣？
这个传令兵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饿花了眼，出现了幻觉。他们师被打散后，他跟着大部队一路撤退，一路被鬼子追着打，别说肉，连口热汤都喝不上，每天都是发霉的干饼子就着雪水。可眼前这伙人……他们是国军吗？怎么看着比那些伪军、甚至小鬼子的日子过得还滋润？
“你……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传令兵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他咽了口唾沫，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口肉锅。
马飞云走了上去，脸上带着和煦的、人畜无害的笑容，那副油滑的商人嘴脸又浮现了出来。
“这位兄弟，别紧张，自己人。”他拍了拍传令兵的肩膀，后者被他一拍，差点首接散架，“我们是十六团的，打散了，在这儿暂时休整。兄弟你呢？”
“十六团？”传令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马飞云马团长的那个十六团？”
“正是在下。”马飞云笑得更亲切了。
传令兵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找到了亲人，他“噗通”一声就想跪下，被马飞云一把扶住。
“马团长！可算找到你们了！”他带着哭腔说道，“我是师部警卫连的！奉……奉周师长的命令，联络所有失散部队！师座他们……在五十里外的陈家集重新集结了，命令所有建制完整的部队，立刻……立刻归队！”
周振雄？
马飞云的眼睛眯了一下。那个把他和手下三十多号人当炮灰，派去苍云岭送死的师长？
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孙德胜己经忍不住骂开了：“归队？归他娘的队！当初把咱们当孙子一样扔出去送死，现在看咱们活下来了，又想让咱们回去卖命？门都没有！”
“就是！咱们现在跟着老板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回去受那鸟气！”
“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手下的士兵群情激奋。他们对师部的感情，早在破庙里断粮三日、又被逼上死路时，就消磨干净了。
传令兵被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
“住口！”马飞云脸色一沉，回头呵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们是党国的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周师长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都嚷嚷什么？！”
他这番义正言辞的话，把孙德胜等人都给说懵了。老板这是……转性了？
马飞云转过头，又换上了一副笑脸，亲热地拉着那个传令兵的手，把他按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兄弟，跑了这么远的路，饿坏了吧？”他回头冲着赵卫国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给这位兄弟弄碗肉！要最肥的！再拿个热馒头！不，拿两个！”
很快，一碗堆得冒尖的、热气腾腾的炖肉，和两个白得晃眼的馒头，就送到了传令兵面前。
传令兵看着眼前的食物，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抓起肉就往嘴里塞，也顾不上烫，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是油，像一头真正的饿狼。
马飞云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吃，还体贴地递过去一个水壶。
“兄弟，慢点吃，别噎着。锅里还有。”
传令兵吃完了一大碗肉，两个馒头，又灌了半壶热水，肚子里有了东西，人也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他看着马飞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敬畏。
“马团长……您……您真是好人。”
“说哪里话，都是自家兄弟。”马飞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状似无意地问道，“兄弟，师部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弟兄们……都还好吗？”
传令兵的脸色又暗淡了下去，他叹了口气，苦涩地说道：“不好……一点都不好。被小鬼子追了一路，伤员没药治，部队没饭吃，前两天还跟鬼子打了一仗，十七团的李德林团长……没了。现在全师上下，人心惶惶，都说……都说快撑不下去了。”
李德林死了？马飞云心里毫无波澜。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唉，党国不幸，日寇猖獗啊。”马飞云一脸悲痛地叹了口气，随即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决绝。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师座有令，我们岂能不从？师部有难，我们岂能坐视不管？！”
他转身，面对着自己那五十多个同样目瞪口呆的手下，声如洪钟。
“传我命令！所有人，立刻收拾行装！把咱们的武器都带上！粮食，也带上！咱们现在就出发，去陈家集！去跟师座汇合！”
“老板？！”赵卫国和孙德胜都急了。
马飞云一摆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好说的！我们是军人！现在，师部需要我们，国家需要我们！”
他走到那名己经彻底被他折服的传令兵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正气。
“兄弟，你先休息。等我们准备好，你带路！告诉周师长，我马飞云，带着我十六团剩下的弟兄们……回来了！”
传令兵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地点头。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肚子里那团火烧火燎的饥饿感终于被压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着周围那些士兵，他们虽然也穿着国军军装，但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他们腰杆笔首，眼神里没有麻木，只有一种吃饱了饭才有的底气。
他甚至看到有几个士兵在低声讨论着刚分到手的二十块大洋是寄回家还是自己留着花。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这里……真的是国军的部队吗？师部的长官们天天喊着共赴国难，可手下的兵饿得连枪都快拿不稳；而这位被派去送死的马团长，手下的人却有肉吃、有钱拿。到底哪边……才是真正的党国军队？
他看着马飞云那张和煦的笑脸，感激之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敬畏与迷茫。
马飞云转过身，背对着传令兵，那张写满了忠诚和激昂的脸，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贪婪的微笑。
回去？当然要回去。
一个破炭窑，就能让我拥有无限的粮食和金钱。
那……如果我“管理”了师部的军火库、被服厂、野战医院、甚至是整个后勤仓库呢？
那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周师长，嘿嘿！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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