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墙缝往下爬，在瓷砖上留下一道湿痕。巧绘的手掌贴在冰凉的洗手池边沿，纱布刚拆下来，皮肉翻卷着，像是被火舌舔过又晾干的纸片。
阿珍把粥碗倒扣在急救箱上，碗底凝了一圈水珠。她用指甲轻轻一刮，水滴顺着碗沿滑下来，落在巧绘手心。
“嘶——”巧绘抽了口气，又立刻咬住下唇。
“疼就叫呗，憋着上火。”阿珍手没停，继续刮着冷凝水，“这可是你最爱的皮蛋瘦肉粥，天桥底下老陈最后一锅，我拿两条烟换的。”
春燕蹲在角落，正把裤脚内衬一层层拆开。布料底下露出个小布包，艾草味混着樟脑冲出来。她没说话，只把布包塞进嘴里咬住，腾出手把布料摊平。
巧绘用左手抓起银簪，簪尖在真丝内衬上点了几下。“三毫米，锁边。”她说。
春燕点头，一针扎下去。手指还在抖，针脚却稳。
阿珍瞥见她指甲缝里的灰，忽然伸手掰开自己背包拉链，掏出个小塑料袋，里面是半包椒盐。“你娘以前给你拌血豆腐，就撒这个？”
空气一下子静了。
巧绘没抬头，左手却顿了一下。春燕的针也停了，针尖悬在布上，像等着什么信号。
“放。”巧绘说。
阿珍愣了下，真把椒盐抖了一点进粥里。她搅了搅，勺子碰着碗壁叮当响。“顺时针才香，逆时针是搅屎。”
“逆时针锁味。”春燕把针线咬断，抬头，“你懂什么。”
“你俩一个烧伤一个熬夜，现在还有心思争勺子转几圈？”阿珍把粥碗往床头柜一放，“吃不吃？不吃我喂了楼下保安。”
巧绘抬眼：“喂。”
“哎？”
“喂我。”她声音轻，但没重复第二遍。
阿珍一愣，随即咧嘴：“行啊，巧姐开口了。”她舀起一勺，刚要递过去，护士站那边突然传来急促脚步。
“你们那个病房！怎么回事！”护士长一把推开房门，手里举着监控平板，“谁让你们私自处理伤口的？还有你——”她指着阿珍，“拿碗压病人手，算不算虐待？”
屏幕上，阿珍刮冷凝水的画面被定格，手腕用力的样子看着确实像在压人。
春燕立刻站起来，手里的针线藏进袖口。阿珍冷笑：“您这监控是倒着看的吧？”
“别吵。”巧绘慢慢把左手搭在床沿，脚尖勾过病历本。封面缝着半片蝶纹布，她用指尖把本子推到护士长面前，指着姓名栏，“我签的知情同意书，写明了拒绝荧光纱布。”
护士长皱眉：“那也不能用裙子内衬包扎！”
“真丝透气，松香杀菌。”春燕终于开口，“她手不能沾化纤，会溃烂。”
“松香？医院能进松香？”护士长不信。
阿珍掏出手机，点开视频。画面一抖，是仓库火场，浓烟滚滚。巧绘悬在半空，银簪卡住通风管，声音嘶哑：“南三！”背景里阿珍大吼：“退后！别往这边冲！”
视频停在巧绘坠落的瞬间。
护士长愣住。
春燕默默解开焦边旗袍的扣子，翻出内衬。墙上SOS血痕清晰可见，旁边还贴着一张打印的时间戳——正是消防员破门的时间。
监控屏幕的蓝光打在三人脸上。阿珍的睫毛膏晕了，像被人揍了一拳。春燕的凉鞋带子断了半截，踩在地上啪嗒响。
护士长看了很久，终于把平板收回去。“……下次走正规流程。”
门关上后，阿珍一屁股坐上床尾。“刚才那视频，我偷偷录的。”
“我知道。”巧绘说。
“你早知道？”
“你手机一首开着前置。”她顿了顿，“谢谢。”
阿珍摆手：“少来这套。我可不想哪天上新闻——《女企业家因未及时喂粥被姐妹控诉》。”
春燕没笑。她把拆好的布料铺在桌上，又把记账本封面撕下来，对折压平。“还差一点。”
“够了。”巧绘看着自己伤手，“不用再做掌套。”
“要做。”春燕一针扎下去，“你左手还得画画。”
阿珍从脖子上解下领带，往两人中间一扔：“用这个当架，省得手抖。”
晨光从窗外斜进来，照在桌上。三人围着那块布，像围着一块刚开的田。
巧绘闭眼，口述针法：“先锁边，再倒回针，间距三毫米。”她的声音慢下来，像在教一个看不见的学生。
春燕一针一针跟着。阿珍举着应急灯，光打在布上，水层里的松香粉末缓缓下沉。
“左上角。”巧绘忽然说，“缝半片蝶。”
春燕从袖口掏出一小块金属片，是银簪断掉的部分。她蘸了点胶，轻轻压进布里。
巧绘没睁眼，但嘴角动了一下。
掌套做完时，天刚亮透。阿珍把粥重新热了，这次没搅顺时针，也没放椒盐。
她舀起一勺，递过去。
巧绘没用手接，而是微微张嘴。
勺子停在半空。
春燕忽然伸手，把粥碗转了个方向。
碗底露出个刻字——“惠”。
三个人都看见了。
阿珍的手还举着，勺子没动。
春燕低头，手指摸过碗沿，像是在确认那个字是不是真的。
巧绘盯着那点刻痕，轻声说：“娘做的碗，都这样。”
阿珍忽然对着墙上的监控摄像头，比了个耶。
春燕没抬头，只把凉鞋断掉的带子绕在脚踝上，打了结。
晨光穿过粥碗，形成一道光柱。米粒在光里浮着，一根银线从巧绘袖口飘出来，卷进热气里，往上飘了一小段，然后断了。
落在粥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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