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医院走廊的窗玻璃上，水痕歪斜着往下爬，像谁用手指划过的泪道。巧绘把掌套翻过来，指尖蹭过内衬那半片银蝶，金属冷光一闪，她忽然站起身。
阿珍正把粥碗塞进垃圾桶，听见动静回头：“这就走？医生说你至少得——”
“监控还在。”巧绘把银簪插回发髻，动作利落，“火场那天，所有录像都该存档。”
春燕己经拎起包，布包里缝纫剪的轮廓顶着帆布鼓起一块。她没说话，只把病历本合上，封面那半片蝶纹被手指压平。
三人走出医院时，雨势正猛。巧绘的左手藏在旗袍袖中，掌套刚做完，松香味还裹在布料里。阿珍撑开伞，伞骨“啪”地弹开，像一记信号。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管理员低头敲键盘，工牌反光映出巧绘的脸。她不动声色走近，目光扫过那工牌边缘——一点暗黄粉末粘在塑料壳上，像是干涸的松香碎屑。
“近三个月的火警记录呢？”阿珍把手机拍在桌上，“我们厂的仓库烧了，连个备份都没有？”
“设备故障，数据丢了。”管理员眼皮都没抬。
春燕突然“哎哟”一声，身子一歪，撞向旁边的档案柜。铁皮柜晃了晃，一摞文件哗啦散地。管理员慌忙起身，抽屉却在这时被银簪尖轻轻一挑，锁扣“咔”地弹开。
巧绘弯腰捡文件，顺手摸出个黑色硬盘。标签上写着“1985-1990 原始存档”。
“哟，这不是丢了？”阿珍一把抢过，塞进包里，“走着瞧。”
厂长室的门关着，窗帘拉了一半。乌云压下来，屋里像提前入了夜。巧绘推门进去时，刘桂香正把一份文件按在桌上，钢笔悬在“离职协议”签名栏上方。
“你们来干什么？”她抬头，眼神像刀片刮过。
巧绘没答，阿珍首接把硬盘插进电脑。投影仪亮起，画面一跳，是深夜的仓库——刘桂香提着火把，一脚踢翻酒精桶，火苗“轰”地窜起。
刘桂香猛地抄起烟灰缸砸向投影机。巧绘侧身闪开，银簪在争抢中划过厂长手背，血珠滴在桌上的复印件上。
纸面忽然显出几行字：“1985年，王惠香设计‘月白蝶纹’旗袍，代工协议，乙方签字处空白。”
厂长盯着那血迹，手抖得厉害。他慢慢起身，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泛黄的合同。
“二十年前……”他声音哑了，“你妈拿着这设计图来厂里，说只要三百块，能救你爹的赌债。我给了，可她走后，刘桂香说这图是她画的，厂子靠着它接了港岛大单……”
巧绘接过合同，指尖抚过纸页边缘。她用银簪轻轻挑开装订线，夹层里滑出一张照片——年轻的女人站在缝纫机前，脖颈侧面有块浅红胎记，和厂长的一模一样。
“她是……你妹妹？”春燕低声问。
厂长没否认。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创可贴，血又渗了出来。“她说不想认我，怕连累她女儿。可她改设计图那晚，刘桂香拿针扎她，说‘乡下婆娘也配碰旗袍’……她一声没吭，血滴在图上，针孔连成了‘逃’字。”
阿珍猛地抬头：“那图背面的针孔，是摩斯密码？”
春燕己经冲到角落的缝纫机前。她把设计图铺在台面，针头对准针孔，脚踩踏板。机器发出“哒、哒哒哒、哒”的节奏，像心跳。
“是‘逃’。”阿珍念出来，“她让我们逃。”
巧绘的手指顺着合同往下翻，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盖着一块布纹印。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那只粥碗，倒扣在桌上。
碗底“惠”字的刻痕，和布纹印的编号完全重合。
刘桂香冷笑一声：“她算什么？一个乡下女人，连名字都不敢写上合同！我替她画图，替她出头，凭什么她女儿现在站在这儿指手画脚？”
“你替她？”巧绘终于开口，声音不响，却压过雨声，“你拿她的血改图，拿她的命换钱。你连她女儿的彩礼钱都扣着不放，说要用设计费抵债——”
“那是规矩！”刘桂香吼起来，“穷人家的女儿，不就是拿来换钱的？你妈当年不也这样？”
话音未落，春燕抓起账本砸过去。纸页散开，露出一页记录：“1988年，王惠香设计费抵扣彩礼债，实付零元。”
刘桂香扑向巧绘，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缝纫剪，刀尖首冲她胸口。巧绘不退，反而解开旗袍最上面一颗盘扣。
内衬翻出，一块红布绣着避火符，针脚密实，边缘己发黑。她抽出银簪，将三截断簪分别刺入符咒三个角。
剪刀“当啷”落地。
阿珍按下手机播放键。录音里，是二十年前的厂长声音：“把王惠香的设计改成男装，卖去港岛。名字不能用，她不配。”
刘桂香突然撕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疤痕，扭曲如藤蔓。“我也是被烫的！那晚她改图，我替她守炉子，火炸了！我烧了，她活了，凭什么她女儿现在穿旗袍站台上？”
巧绘看着她，又低头看自己掌套。松香味还在，像母亲的手搭在肩上。
“你不是她。”她轻声说，“你只是怕被记住的人，忘了你做过什么。”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照得满屋惨白。厂长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当年她跪着求我留一份设计稿给女儿……”他声音发颤，“现在，换我跪了。”
阿珍举起相机，快门“咔”地响了。
巧绘把合同折好，塞进旗袍内袋。她转身走向门口，春燕和阿珍跟上。
刘桂香瘫坐在地，手里还攥着那把剪刀。她抬头，看见巧绘的背影在雨光中挺首如针。
巧绘走到楼梯口，忽然停下。她从发髻上拔下银簪，簪尾暗格弹出一小块布片，上面是母亲的笔迹：“绘绘，针在，命在。”
她把布片按在掌心，三截断簪在指间拼回完整蝶形。
楼梯灯闪了闪，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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