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刘桂香就到了码头。她站在第三级青石阶上,脚尖离江水不过半尺,湿气顺着裤管往上爬。樟木箱搁在脚边,铜锁卡了半晌才打开,里头露出几件旧衣裳,还有一截烧焦的纸角。
她掏出怀表,链子缠着三根白发。表壳上“先进工作者”西个字己经磨得发白,玫瑰花纹只看得出半朵。船老大叼着烟袋走过来问船票,她没应,只把工作证递过去。照片上的脸绷得紧,像二十年前在车间点名时那样。
江风一吹,箱盖猛地掀开。一条鲫鱼从旁边鱼贩的木盆里蹦出来,砸在石阶上滑了两下,正撞在箱角。刘桂香伸手去扶,箱子却翻了,那半张烧焦的设计稿飘出来,边角还沾着灰烬。
她刚要弯腰,影子先挡住了光。
巧绘站在三步外,手里拎着个蓝染布包。她没说话,蹲下身,从包里抽出一段绣线,三两下把鱼捆住,顺手塞回鱼贩的盆里。银蝶簪别住被风吹乱的发丝时,簪尾一闪,像是有道暗纹动了动。
“这线,是我妈留下的。”巧绘把布包放在箱盖上,声音不高,“她走那年,没来得及把整捆线交到你手里。”
刘桂香往后退了半步,肩膀撞上身后晾着的渔网。网眼卡住她的袖口,她用力一挣,线断了,渔网晃了晃,几滴江水落下来。
巧绘没看她,只把左手伸进布包,取出一只掌套。暗红的布面上,针脚密实,松香味还隐隐透着。她将掌套套在木箱的提手上,像给一个将行之人系上行囊。
“她说过,线比刀软,可也能勒住命。”巧绘抬头,“你当年抽她的皮尺,是不是也觉得,只要够狠,就能压住所有人?”
刘桂香喉咙动了动,没出声。她盯着那只掌套,忽然想起雪夜里王惠香跪在地上改图的样子。那时她一脚踩住图纸,说“乡下婆娘懂什么旗袍”,可那女人一声没吭,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蝶”字的右翼。
汽笛响了。
船身一震,木箱滑向江边。巧绘没动,春燕却从斜后方冲出来,手里甩出一根碎布绳,套住箱柄。作者“小雪绒”推荐阅读《弄潮史》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用力一拽,箱子停住,腕子上的旧伤却挣开了衣袖,青紫一圈,像是缝纫机压过留下的印子。
刘桂香跌坐在甲板边缘,手里攥着那张湿透的设计稿。江水打上来,墨线晕开,蝴蝶的翅膀一点点化进水里。她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当年也……”
话没说完,船离岸了。黑烟从烟囱里喷出来,裹着湿纸和未尽的话,卷进江风。巧绘站在原地,看着渡轮慢慢变小。银簪松了,一缕发滑下来,她抬手别回去,指尖碰到了簪尾那块布片。
布片上是母亲的字:“针在,命在。”
春燕走过来,把蓝染布包拾起,抖了抖灰。包口垂着三缕线——靛蓝、月白、鸦青,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她试着理了理,没理顺,索性打了个结。
“走吧。”她说。
巧绘点点头,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青石阶,沾了点潮气。远处货轮鸣笛,几只水鸟从江面掠起,翅膀拍碎了倒影。
春燕把布包挎上肩,线头在风里晃。她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眼江心。
渡轮己经拐弯,只剩一团黑影。但那截烧焦的纸,还在水面上浮着,像一片不肯沉的灰蝶。
巧绘的脚步没停。她的左手在袖中轻轻掌套边缘,松香味混着江风,像是有人在耳边说了句什么。
春燕追上来,把碎布绳塞进巧绘手里:“留着,下次还能用。”
巧绘接过,绳结粗糙,磨得掌心发痒。她没说话,只把绳子绕在手腕上,一圈,又一圈。
码头恢复了安静。鱼贩重新摆好木盆,鲫鱼翻了个身,尾巴拍了下水面。
巧绘走到路口,风吹起她的发。银蝶簪晃了晃,簪尾布片翻了个面,露出背面一行小字,是母亲后来添的:
“缝住的,不是布,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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