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布绳在巧绘手腕上绕了三圈,结头磨得掌心发痒。她没解,也没说话,只把蓝染布包往肩上提了提。春燕走在前头,脚步比平时快半拍,像是怕停下来就会想起江面上那片灰蝶。
阿珍蹲在渡口铁栏边,正用指甲刮鞋底的泥。看见她们过来,猛地站起身:“走不走?再磨蹭天都亮了。”
渡轮还没靠岸,三人影子先被路灯拉长,投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巧绘忽然停下,从布包里抽出一段靛蓝绣线,对着晨光看了看。线尾打了两个死结,中间还缠着半片烧焦的纸角。
“留着。”她说,把线塞进阿珍口袋,“以后用得上。”
阿珍翻了个白眼:“你当是救命绳?”
“差不多。”巧绘笑了笑,没多解释。
***
天桥底下,三十个摊主围成一圈,有人坐着小马扎,有人站着,手里还攥着没收摊的布头。空气里飘着炒粉和汗味,一个卖袜子的胖婶正拿蒲扇扇脸。
“我可不掺和。”她第一个开口,“黑豹那帮人,上个月砸了眼镜摊,连铁架都掰了。”
“我们也不是没规矩。”修鞋的老李接话,“可你们一来,客人都往你们那边跑,我们饭碗都端不稳。”
阿珍“啪”地把衬衫扯开,露出后背一道歪斜的烫疤,从肩胛一首划到腰侧。
全场静了两秒。
“我十五岁偷摸进厂学压边,滚筒卡住袖子,硬生生拖进去。”她扣上扣子,声音没一点抖,“你们说规矩?我这条命就是拿规矩换的。”
没人吭声了。
巧绘从布包里捧出一束线,三十股,颜色杂乱,却是她母亲留下的整捆绣线分出来的。她走到每个遮阳伞下,把线系在伞骨尖上。
“线断了,可以接。”她说,“人散了,就难再聚。”
春燕不声不响搬出那台老缝纫机,是她们从厂里抢出来的最后一台。她拆了旁边卖裤摊的一条滞销牛仔裤,剪裁、拼布、走针,不到二十分钟,裤腰内侧绣出一只暗纹蝴蝶,只在斜光下才看得见。
摊主接过裤子翻来覆去地看,忽然咧嘴:“这……能多卖五块不?”
“卖十块。”阿珍抢答,“印上‘女匠联名款’,扫码还能听绣娘讲故事。”
人群里爆笑起来。
***
第三天傍晚,黑豹带着二十个混混堵在天桥口。钢管拄地,有人拿烟头烫塑料桶,火星子乱蹦。
巧绘从布包里抽出一条三米长的横幅,抖开——“穗城女匠安全公约”,金粉大字底下,一行小字写着城管队长的电话,还盖了红手印。
“这是上个月签的。”她把横幅挂在缝纫机支架上,“你们砸摊,我们报警。电话打不通,我贴满整条街。”
阿珍从裤兜掏出一只银哨,吹得尖利刺耳。十几个摊主从伞后钻出来,手里举着烫衣板、剪刀、卷尺,排成一排。
春燕提着热水壶,往地上一泼。蒸汽腾起,混着夜市的油烟,糊了混混一脸。
“记好了?”巧绘声音不大,“110转3,队长姓陈,昨晚还来吃过馄饨。”
黑豹盯着横幅上的签名,钢管在掌心转了两圈,突然垂下。
***
“我叔就是陈队长!”理发摊的王师傅突然站起来,手里还捏着半截发夹,“昨儿喝酒他还说,最近要严打地痞!”
“龟儿子些,敢动姑娘们试试?”馄饨摊大妈舀起一勺滚汤,往糖水摊边一泼,“烫不死你!”
人群哄笑,有人开始拍照,还有人拿手机首播,镜头对准黑豹的脸。
巧绘把银蝶簪插回发髻,簪尾那块布片随风翻了半面,露出“人”字的一撇。
“要喝茶还是吃罚单?”她指着远处警笛声,“你们选。”
黑豹转身就走,脚下一滑,踩到春燕白天缝在地上的暗扣。扣环崩开,他踉跄撞翻糖水摊,整盆杨梅汤泼在背上,紫红汁水顺着脖颈往下淌。
围观群众笑得前仰后合。
***
夜里九点,夜市收摊前最亮的一盏灯下,巧绘撕下公告栏的旧海报,背面用金粉写下三行字:
不售假
不欺客
不内斗
“叫‘三不原则’。”阿珍拿记账本垫着,一边念一边点头,“头一个月抽成百分之五,全进公共金库,谁遭报复,集体出钱修摊。”
她翻开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黑豹团伙的出没时间、人数、携带工具。
“以后轮值守夜。”她把本子递给众人,“谁缺人手,按表来调。”
春燕搬出一卷厚纸板,是各家摊主送来的碎布头拼的。她一针一线缝成一本巨型账本,封面用黑线绣了“穗城女匠联盟”六个字。
第一页,她写得工整:
8月15日,黑豹带人闹事,持钢管围堵,未遂。
起因:阻拦联盟挂牌。
结果:群众声援,警力介入,对方撤退。
证据:横幅、录像、目击者王师傅、李大妈等共十七人。
卖袜子的刘婶凑过来摸了摸针脚,抬头问:“这……能当呈堂证供?”
巧绘正把碎布绳从手腕解下,闻言顿了顿。
“能。”她说,“只要线不断。”
阿珍抓起算盘,“啪”地一拨,珠子响得清脆。
“下个月租金分摊方案,现在开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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