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最后一盏灯熄灭时，巧绘正把碎布绳一圈圈缠回手腕。阿珍一脚踢开脚边的空纸箱，嘴里还嚼着半块饼干：“明儿早市得赶在六点前到布料城，晚了好货全被挑走。”
春燕蹲在缝纫机旁，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她没抬头，只说了句：“李老板那批‘真丝’，手感不对。”
“能有多假？”阿珍咽下饼干，“总不至于拿塑料编吧。”
“比塑料还狠。”春燕把布头往灯下举了举，“光面是做了涂层，里层混了化纤，烧一下就知道。”
巧绘从布包里摸出半截蜡烛，又抽出一缕内缝线：“那就烧。”
三人蹲在天桥底下，火苗刚舔上布丝，那线头猛地一缩，黑烟首冒，一股子塑料味冲得人皱眉。真丝该是毛发烧焦味，卷成小花才对。
“果然是混纺。”巧绘把烧焦的布片夹在指尖，“一匹布便宜三十块，三十匹就是九百，他赚的是黑心钱。”
阿珍冷笑：“明儿他要是敢拿这货来交，我就让他在市场里走不出去。”
第二天清晨，布料市场刚开档，李老板就笑呵呵地迎上来，身后堆着三匹亮得反光的“真丝”。他拍着胸脯：“巧姑娘，这批料子我特意留的，市面上少见。”
巧绘没接话，只伸手摸了摸布面，又翻过边角，指甲轻轻一刮，抽出一根内层纱线。
“李老板，借个火。”她说着，从包里摸出打火机。
李老板脸上的笑僵了半秒：“你这是干啥？”
“验货。”她点燃线头。
火光一闪，布丝扭曲发黑，浓烟首冒。巧绘把烧焦的残渣摊在掌心：“聚酯纤维，燃点两百五十五度。真丝燃点一百五十度，烧出来是灰白絮状。您这货，卡在中间，骗外行可以。”
李老板脸色变了：“哪有这么验布的？又不是化验室！”
阿珍从包里掏出手机，镜头对准他：“那我拍个视频，标题就叫《李记布行用垃圾料冒充真丝》，发到夜市联盟群，让三十个摊主评评理？”
“你威胁我？”李老板往后退了半步。
“不是威胁，是提醒。”阿珍把手机往前递了递，“你要是现在换货，当没这回事。要是不换，明天整个市场都知道你卖假料。”
李老板咬牙切齿，挥手招来五个马仔，堵住了退路。两人手里还攥着裁布刀，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春燕没说话，默默解开缝纫机包，从夹层里抽出一排绣花针，别在衣襟上，针尖朝外。
“我们不打架。”巧绘把烧焦的布片铺在摊桌上，“只换货。你要是觉得亏，我把验货方法教给你——热水浇上去，化纤板结，真丝起波纹，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老板冷笑：“你们懂个屁！市场主任都说这料子没问题！”
“那咱们去管理处。”阿珍一把抓住他胳膊，“当面验，当面换。要是主任也说是真丝，我跪着给你磕三个响头。”
管理处主任正泡着茶，见他们进来，皱眉：“又闹哪出？”
“验布。”巧绘把布料往桌上一铺，“李老板说这是真丝，我们烧了冒黑烟，您给评评理。”
主任摆手：“烧布？荒唐！这年头谁还拿火烧布？”
“那您试试这个。”巧绘取出银蝶簪，在布边挑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抽丝口。
主任凑近一看，没看出名堂。
春燕提起保温壶，往抽丝处浇了热水。布面瞬间板结，像糊了一层浆。
“真丝遇热会自然起皱，像水波。”春燕指着另一块真布，“您看这个。”
主任脸色变了变，咳嗽两声：“这……可能是批次问题，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阿珍把手机往桌上一拍，“三十个摊主联合验货，出了问题，您这主任还能当？”
主任没吭声，只挥了挥手：“换货吧。”
李老板咬牙切齿，但还是让人搬来了三匹纯真丝布料。
“签个协议。”巧绘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以后供货，每批都得验，盖我们联盟的章。”
“什么章？”李老板冷笑。
阿珍从包里掏出一枚印章——用碎布拼成的，印面是“穗城女匠联盟”六个字。
“就这个。”她盖上印，“损耗超过百分之二，三倍赔。”
春燕从针线包里抽出红线，在协议空白处密密缝了一圈暗纹：“线在这里，字在这里，谁改谁负责。”
李老板盯着那红线，没敢动。
“还得加一条。”巧绘把烧焦的布片夹在协议里，“所有布料，禁止夹带不明票据。一经发现，立刻终止合作。”
“什么票据？”李老板声音有点抖。
没人回答。巧绘只是用银簪轻轻挑开一块劣质布的夹层，一张海外发票露了出来，抬头是一家港资公司，日期是三个月前。
“这票，怎么来的？”她问。
李老板眼神闪了闪：“哪……哪来的票？你别乱说！”
“我们不乱说。”阿珍按下手机发送键，“视频己经传上论坛，标题也改了——《李记布行涉嫌走私原料》。”
李老板脸色煞白。
“布拿走。”巧绘把三匹真丝卷好，“这堆假料，我们带回。”
“你们要干啥？”李老板问。
“烧了。”巧绘说，“当着所有摊主的面，让大家看看，什么叫‘以次充好’。”
傍晚，仓库里点起蜡烛。巧绘把不同布料依次掠过火苗，一边讲解：“冒黑烟的是化纤，有塑料味；烧出来是灰白絮、带毛焦味的，是真丝；棉麻混纺烧完发脆，一捏就碎。”
阿珍指着一块烤过的布：“这块像不像我那台压边机烫坏时的样子？”
众人哄笑。一个卖旗袍的摊主举手：“那以后我们自己也能验？”
“能。”巧绘把银线缠在路灯杆上，一根一根演示，“这根线要过三十七道工序，少一道，拉力就差三成。布也一样，假的真不了。”
春燕默默把路灯下一块破布补好，针脚细密。她没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男人走那年，连件像样的寿衣都买不起。
阿珍把新布料分给每人一截：“从今天起，咱们夜市的货，必须带联盟暗纹。谁卖假，谁砸招牌。”
巧绘把那张海外发票折好，放进布包。她没说发票上的公司名字，也没提刘桂香的表妹。
但她记下了。
阿珍吹熄蜡烛前，突然冷笑一声。
发票的一角，还沾着一点松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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