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到窗台外沿,水珠砸在铁皮雨棚上,一声接一声,像谁在敲木鱼。阿珍把湿透的衬衫拧了第三遍,水还是浑的,指甲缝里卡着疗养院楼梯间的泥屑。她把衣服搭在暖气片上,顺手摸出兜里的手机——屏幕裂了,但还能用。
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
“阿珍?商标代理那边刚通知,‘绘心’……被注册了。”对方语气迟疑,“申请人是‘南粤服饰有限公司’。”
阿珍愣了两秒,猛地把手机拍在桌上:“哪个南粤?是不是那个卖假香云纱的老陈?”
“就是他。”
她没回话,转身推开工作室的门。巧绘正坐在灯下,手里捏着银蝶簪,轻轻刮着图纸边缘的毛边。她左手掌心贴着创可贴,是昨晚摔下楼梯时被栏杆划的,血早就止了,但动作一快还是会渗。
“巧绘。”阿珍站定,声音压得很平,“‘绘心’被人抢注了。”
巧绘抬头,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墨点晕开,像只没飞起来的蝶。
“谁?”
“南粤服饰。”
“呵。”她轻轻呼了口气,把笔放下,手指着图纸一角的银蝶簪,“来得真快。”
春燕从隔壁屋走出来,手里抱着一摞旧单据,边角都卷了毛。她没说话,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哗啦一声,几张泛黄的收据滑出来,上面印着“绘心时装·夜市摊位费”。
“他们抢得了一纸名字,”巧绘站起来,走到墙边,手指划过那幅挂了三年的手绘招牌,“抢不走我们缝过的每一针。”
阿珍盯着她:“现在怎么办?律师说,要是拿不出‘在先使用’的证据,咱们连申诉资格都没有。”
“那就把证据做扎实。”巧绘拉开抽屉,翻出一本边角磨损的绣谱,纸页脆得像秋叶。她轻轻翻开,停在一页“蝶破茧”的图样上——三只蝴蝶,从茧中挣扎而出,针脚由密到疏,像是在挣命。
“我重新设计LOGO。”她说,“三阶段蝶变,每一针都可追溯。”
春燕立刻拿来尺子和坐标纸。阿珍打开相机,调好时间水印。
“从今天开始,每一张图、每一块布、每一针线,都要拍照存档。”巧绘拿起铅笔,开始勾线,“他们要打法律战,咱们就用针线写证据。”
那一夜,工作室的灯没灭。
巧绘画到凌晨两点,手肘压着图纸,眼睛发涩。她起身喝了口凉茶,又坐回去。春燕在隔壁屋缝第一只蝶样,针脚细密,像在走一条不能错的路。阿珍守着电脑,把照片一张张命名归档:“蝶变_阶段一_1992.04.05_23:17”。
天快亮时,巧绘终于把三张设计图并排钉在墙上。三只蝴蝶,从茧中裂出,翅膀渐展,针脚走向清晰可辨。她退后两步,看着那三只蝶,像是看着自己三年的命。
“这不是LOGO。”她轻声说,“是成长。”
阿珍走过来,盯着图看了很久,忽然问:“要是他们说这是抄的呢?说我们伪造证据?”
“谁抄得了三年前夜市摆摊的发票?”春燕从缝纫机前抬头,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谁抄得了顾客说‘那件发光裙,我老公拍了照片’?”
“可这些还不够。”阿珍摇头,“律师说了,光有感情和回忆,打不赢官司。”
巧绘没说话,走到墙边,把那三只蝶样从钉子上取下来,平铺在桌上。她拿起放大镜,一针一针看过去,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弄潮史》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最后停在第一只蝶的尾翼——那里有个极小的回针,是她某天夜里情绪崩溃时无意识加的,后来再没复制过。
“每一针都有情绪。”她说,“谁抄得了我那天的委屈?”
阿珍看着她,忽然笑了下:“你真是……倔得要命。”
“不是倔。”巧绘把放大镜放下,“是知道什么不能丢。”
中午,春燕带着一叠底联去了税务局,申请调取三年来所有摊位费的缴费记录。阿珍则拎着录音笔,冒雨回到老夜市。
档口老板老李正收摊,见她来了,咧嘴一笑:“哟,巧姑娘的合伙人?我还以为你们搬去商场了。”
“李叔,我想问问,您最早什么时候买过‘绘心’的衣服?”
“那可早了。”老李掰着指头,“九一年冬天,她那件月白旗袍,领口绣蝶,灯下会反光。我老婆穿着去跳舞,整条街就她最亮。”
阿珍按下录音键:“您能说具体点吗?时间、款式、付款方式?”
“咋不能?”老李一拍大腿,“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三,现金付的,三十八块五。我还留着那张票呢,夹在账本里当书签。”
她眼眶一热,赶紧低头记下。
傍晚,春燕抱着一叠红章文件回来,全是缴费凭证和客户签收单。她把它们一张张贴在墙上,用透明胶带连起来,像一条蜿蜒的时间河。
“差两个月就满三年了。”她指着最左边那张,“最早的,是摆摊第一天。”
阿珍把录音整理成文字,打印出来,一份份装进牛皮纸袋。巧绘则把三只蝶样重新装框,每只下面标注制作时间、针法说明、布料批次。
第二天下午,律师来了。
他翻完材料,摇头:“证据链比之前完整,但还是弱。对方要是咬死你们是后期补的,法院很难采信。”
巧绘没说话,走到墙边,把三只蝶样取下来,平铺在会议桌上。
“这是第一阶段。”她指着茧中蝶,“针脚密集,走线犹豫,像不敢飞。那是我刚逃出来的时候,怕被人认出,每一针都压得很紧。”
她指向第二只:“裂茧而出,针脚开始舒展。那时我们在夜市站稳了脚,阿珍说‘咱们也能做品牌’。”
最后是第三只:“展翼,针脚流畅,有风的走向。那是春燕晕倒那晚,我守着她一针一线缝完的,我知道,我们不是小摊了。”
律师看着那三只蝶,久久没说话。
“这不是设计。”巧绘抬头,“是我活过来的痕迹。谁抄得了?”
房间里静了几秒。
阿珍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掏出手机。
她盯着通讯录里那个存了半年没打过的号码,拇指悬在拨号键上,停了两秒,按了下去。
铃声响到第七声,通了。
“顾承泽。”她声音很稳,“我是阿珍。‘绘心’要没了,你管不管?”
电话那头,只有呼吸声。
她没挂,也没再问,只是把手机贴在耳边,看着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城市在湿漉漉的光里慢慢亮起来。
巧绘低头继续画最后一稿,银蝶簪别在图纸右上角,蝶翅微微,像要飞。
春燕在隔壁屋清点证据袋,一张张检查封口。
阿珍站着没动,手机还贴在耳边,眼神沉得像压了石头。
呼吸声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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