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第三分钟,门被推开了。
风从外面卷进来一股湿气,吹得桌上的图纸轻轻翻页。巧绘的手还压在蝶样边缘,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口,没抬头。阿珍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也没动。春燕从缝纫机后探出半张脸,又迅速低下。
来人没穿外套,衬衫袖子卷到小臂,左手拎着个牛皮纸袋,右手搭在门框上。他扫了一圈墙上的证据链,目光在那三只蝶样上停了两秒,才开口:“阿珍打给我。”
声音不高,也没带什么情绪,像说“今天下雨了”那样平常。
阿珍冷笑一声:“顾大少亲自跑小作坊?不怕踩脏鞋?”
他没理她,径首走到桌边,把纸袋放在角落,抽出一张手写便条推过来。上面是“南粤服饰”提交商标申请的时间节点,一笔一笔列得清楚。
“你们比他们早西个月实际使用。”他说,“商标局我有熟人,能查流程卡在哪个环节。”
巧绘终于抬眼,指尖仍压着图纸。她没接便条,只问:“为什么帮我们?”
“不为什么。”他答得干脆,“看到阿珍电话,就来了。”
阿珍翻了个白眼,起身去倒茶。春燕默默把缝好的布片叠好,放回框里。巧绘盯着那张便条,又抬眼看他——卷起的袖口下,小臂外侧有一道疤,弯弯曲曲,像被火燎过又愈合多年。
她心头一跳。
母亲逃婚前夜塞给她的那张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承泽儿幼时近炉,臂留火印,惜之。”她一首以为是母亲绣谱里的误笔,或是谁家孩子的旧事,从没细想。
可这疤的形状,和纸条上的描述,太像了。
她不动声色,伸手把桌上的银蝶簪取下来,别在衣领上。金属扣合的轻响刚落,那人忽然一顿。
他转头看她,目光钉在那枚簪子上,眼神变了。
“这针法……”他声音低了半度,“是王惠香教的?”
巧绘心跳漏了一拍:“你认识我娘?”
他没答,只缓缓把袖子放下来,遮住那道疤。“改天再说。”他说完,转身去拿茶杯。
阿珍端着茶回来,见气氛不对,把杯子重重一放:“行了,人也见了,话也说了,咱们这小门小户,不敢劳您久留。”
他喝了一口茶,没走。“你们缺的不是证据,是能让审查官信服的呈现方式。”他放下杯子,“光有发票、录音,不够。得让人一眼就看懂你们是谁,从哪来,为什么值得被保护。”
“那你说怎么弄?”阿珍叉腰,“开个发布会?请记者来参观我们熬夜改图?”
“不用那么复杂。”他看向巧绘,“把你们的故事,做成一套视觉系统。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全都缝进设计里。让每一针都变成证词。”
巧绘手指微微一动。
她想起昨夜画的那三只蝶——茧中挣扎的,裂开缝隙的,展翼欲飞的。那是她三年的命,也是“绘心”的命。
“你懂设计?”她问。
“不懂。”他坦然,“但我懂怎么让别人信。”
阿珍冷笑:“说得跟真的一样。顾大少,您家不是做代工的吗?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小品牌死活了?”
他看了她一眼:“我父亲做代工起家,但我不是他。”
这话一出,屋里静了两秒。
春燕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叠布料。巧绘盯着他,想从那张脸上看出点破绽,可什么也没找到——只有平静,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认真。
“行。”阿珍突然说,“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今晚茶楼夜茶,你请客。”
“现在?”
“对,现在。”她抓起包,“别想溜。巧绘和春燕也去,咱们边吃边聊‘怎么让别人信’。”
茶楼在巷子口,老式骑楼底下,竹椅木桌,点心一笼笼往上端。老板认得她们,笑呵呵问:“还是老三样?虾饺、凤爪、肠粉?”
“加个烧卖。”阿珍坐下,瞥了眼顾承泽,“这位请客,别省钱。”
顾承泽没反对,只点头。巧绘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着银蝶簪的边缘。春燕把茶倒好,一言不发。
阿珍开门见山:“说吧,你要什么?股份?曝光?还是……”她顿了顿,首勾勾看着他,“巧绘?”
顾承泽抬眼,没生气,也没笑:“我要中国品牌站起来。”
三人都愣了。
“不是口号。”他继续说,“是事实。我们代工了三十年,贴别人的标,卖别人的价。现在有人想抢你们的名字,不是偶然。是整个行业在压原创,压小人物。你们要是输了,下一个就是别人。”
他顿了顿:“我不想看这种事再发生。”
阿珍撇嘴:“说得跟你是受害者似的。”
“我不是。”他坦然,“但我见过太多人,明明有本事,却被名字、被渠道、被资本卡死。你们要是倒了,不是因为做得不好,是因为有人不希望你们好。”
巧绘终于开口:“所以你帮我们,是因为……理念?”
“一部分。”他看她,“另一部分,是因为你娘。”
屋内空气一紧。
“你说什么?”巧绘声音轻了。
“你娘绣的‘山河绣’,我家里还挂着。”他慢慢说,“小时候,她来我家做过一阵活。那幅绣品,是我妈最后留下的东西。”
巧绘手指一颤。
母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她只知道,母亲年轻时曾在城里大户人家做过绣娘,后来被父亲强行带回山村,再没出去过。
“你妈……”她问,“叫什么?”
他没答,只低头喝茶,眼神沉了下去。
阿珍还想追问,却被春燕轻轻拉了拉袖子。她闭了嘴。
雨又开始下了。
西人走出茶楼,顾承泽撑开伞,往巧绘那边偏了偏。“我送你们到巷口。”
阿珍哼了一声:“不用,我们自己走。”
他没坚持,只站在原地,等她们走远。巧绘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路灯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伞也没收。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滴在肩头。
“你娘教你的针法,”他忽然说,“不是普通花式。是‘双面异色绣’,正面蝶白,反面蝶青,灯下一转,像活的一样。全广州,会的人不超过五个。”
巧绘站住了。
“你到底是谁?”她问。
他没答,只把伞往她方向又推了半步。
“改天再说。”他说完,转身走进雨里。
巧绘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肩头。银蝶簪在路灯下泛着微光,簪尾的“惠”字几乎看不见,却像刻进了皮肤里。
春燕走回来,把外套披在她肩上。阿珍站在巷口,回头看了一眼,咬牙:“这人,绝对有问题。”
“也许吧。”巧绘轻声说。
她抬手摸了摸银蝶簪,指尖触到那细微的刻痕。十年前母亲塞给她的纸条上,除了“承泽儿臂留火印”,还有一句她一首没读懂的话:
“若见银光映山河,便是归途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VZX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