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谷的雪崩之后，时间过去了最难熬的两天。
金狼王的大营，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云所笼罩。那场神鬼莫测的灾难，不仅埋葬了他们的后勤，更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粮草断绝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在营地中悄然蔓延。
尽管军官们用马鞭和屠刀弹压，但恐慌的情绪依旧无法遏制。每日的配给，从干硬的肉干和奶酪，变成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马肉汤。士兵们的眼神，开始变得像他们曾经猎杀的野狼一样，充满了饥饿与绿光。五万人的大军，成了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饥饿巨兽，焦躁不安，随时可能因为饥饿而反噬自身。
就在这股绝望的气氛即将达到顶点时，一个消息，被一支巡逻队带了回来。
他们抓到了一个从凉州城里逃出来的“逃兵”。
中军大帐内，公孙贺正对着一张简陋的凉州地图，眉头紧锁。他知道，金狼王虽然下达了三日后总攻的命令，但那更多是出于愤怒的咆哮。真正理智的决策，必须建立在准确的情报之上。可凉州城就像一个铁桶，他们的斥候根本无法靠近。
“军师。”一名千夫长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抓到了一个南朝的逃兵，据他自己说，是从城里偷偷跑出来的，受不了里面的苦了。”
公孙贺的眼中精光一闪。“带上来。”
很快，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被推搡了进来。他浑身哆嗦，一见到帐内威严的狼族将领，立刻吓得在地，磕头如捣蒜。
“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小的是城里的一个伙夫，实在……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才跑出来的！”
公孙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注意到这个“伙夫”手上有厚厚的老茧，指甲缝里还有黑泥，似乎确实是干粗活的人。他身上的恐惧，也不似作伪。
“城里什么情况？”公孙贺用纯正的汉话，缓缓问道。他的声音很温和，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伙夫听到乡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诉道：“军师老爷啊，城里快撑不住了！凉王殿下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收缴了，可还是不够那么多人吃。现在每天只发一碗米汤，饿死的人，每天都得往外抬！兄弟们都说，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天，不用你们打，我们自己就得饿死在城里了！”
"十天？"公孙贺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凉王李恪，就没什么对策吗？"
“对策？”伙夫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他能有什么对策！天天在王府里求神拜佛，还拉着陈平那些将军，天天登上城楼往南边看，说是朝廷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可这都多少天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我看他就是虚张声势，想骗我们给他卖命罢了！”
伙夫一边说，一边偷偷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像是饼子的东西，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仿佛生怕被人抢走。那饥饿的模样，让在场所有的狼族将领，都感同身受。
公孙贺的目光，落在那块饼子上。他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饼子夺了过来，呈递给他。
公孙贺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草根和麸皮混合的苦涩味道，首冲鼻腔。他又用指甲掐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那粗粝的口感，和难以言喻的苦味，让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凉州城的军粮？
他挥了挥手，让人将那个“伙夫”带下去，好生看管。
“军师，你怎么看？”千夫长迫不及待地问道。
公孙贺没有立刻回答，他拿着那块草根饼，陷入了沉思。这个逃兵出现得太巧了，巧得像是一个刻意安排的棋子。但他说的一切，又都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凉州被围，粮草紧张，这是必然。
守军期盼援军，也是人之常情。
甚至这块草根饼，都真实得无可挑剔。
如果这是一个圈套，那李恪的演技，未免也太高明了。他到底想做什么？用这种示弱的假象，引诱我们攻城？可这对一个守城方来说，有什么好处？
公孙贺踱步到地图前，目光在凉州与长安之间的漫长路线上来回移动。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援军！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援军！
李恪到底是真的在等援军，还是在用“援军”这个概念，来迷惑他们？
公孙贺开始推演两种可能。
第一，援军是真的。大业朝廷得知凉州被围，派出大军来援。按照最快的速度，从长安到凉州，至少也需要二十天。如今战事己起近十日，援军最快，也还需要十天左右，才能抵达。这与逃兵所说的“城内还能撑十天”，在时间上，惊人地吻合！
如果这是真的，那留给他们的时间，就只有不到十天。他们必须在援军抵达之前，攻下凉州，否则，就会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第二，援军是假的。李恪只是在虚张声势，他根本没有援军。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用一个不存在的威胁，来拖延时间。他想把他们活活饿死、冻死在这凉州城下。
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公孙贺闭上眼睛，李恪那张年轻而沉静的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个能想出狼牙谷雪崩毒计的人，会如此天真地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援军身上吗？
不，他不会。
所以，援军很可能是真的！
李恪放出这个消息，不是为了示弱，而是一种更恶毒的阳谋！他是在用“援军”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逼迫他们在准备不足、士气低落的情况下，立刻发动一场仓促的、不计伤亡的总攻！
想通了这一层，公孙贺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一个凉王李恪！好一招攻心为上！
他拿着那块草根饼，快步走向金狼王的王帐。无论这是不是李恪的计谋，他都己经成功了。因为对于己经断粮的金狼大军来说，他们己经失去了等待和试探的资格。
“拖延”，这个词，对他们而言，就等于死亡。
金狼王听完了公孙贺的分析，黄金面具下的双眼，燃烧起熊熊的怒火。
“你的意思是，那个南朝的小崽子，在算计本王？”他的声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大汗，这己经不重要了。”公孙贺躬身道，“无论这是不是他的计谋，他都为我们指明了唯一的一条路。那就是，在他所谓的‘援军’到来之前，用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力量，踏平凉州城！”
“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公孙贺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迟则生变。我们必须抢在所有变数发生之前，将凉州牢牢地抓在手里。只要拿下凉州，我们就有了粮草，有了城池，进可攻，退可守。就算大业的援军真的来了，我们也能以逸待劳，与之一战！”
金狼王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坚硬的铁木案几，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好一个李恪！”他怒极反笑，“他想让本王攻城，本王就攻给他看！本王倒要看看，是他那小小的凉州城硬，还是我五万大军的弯刀利！”
他霍然起身，走到帐外，看着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城池轮廓，眼中充满了暴戾与贪婪。
“传我王令！”
金狼王的声音，如同滚雷般，传遍了整个中军大营。
“全军饱食最后一餐！将所有的战马都宰了！明日凌晨，发动总攻！”
“第一个登上城墙者，封万户，赏千金！”
“破城之后，屠城三日，牛羊、财富、女人，尽归尔等！”
“吼——！！！”
压抑了两天的，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无数狼族士兵，发出了嗜血的狂吼。他们砸开最后的粮袋，拔出弯刀，砍向那些陪伴他们征战多年的战马。
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公孙贺站在金狼王的身后，看着这片疯狂的景象，心中却涌起一丝不安。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但箭在弦上，己不得不发。
他抬头望向那座沉默的凉州城，它就像一头蛰伏在风雪中的巨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饿狼，踏入它精心布置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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