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寒冷。
凉州城头，火把猎猎，将士卒们呼出的白气映照得如同鬼魅。城墙之下，是一片死寂的雪原，但在那片死寂的尽头，金狼王的大营方向，却隐隐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躁动。那是数万头牲畜临死前的悲鸣，与士兵们嗜血的狂欢交织而成的，末日般的交响。
李恪一袭黑色大氅，伫立在北城门楼之上，任由凛冽的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角。他的身后，陈平、一众校尉，以及凉州城内所有能调动的将官，皆屏息静立，等待着他们的王，下达最后的命令。
“他们把马都杀了。”李恪的声音，在风中显得异常清晰，“这是破釜沉舟，也是自掘坟墓。一支没有了骑兵的草原军队，就算赢了，也只是一群被困在城里的步卒。他们己经输了。”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像一颗定心丸，让身后所有将官紧绷的心弦，都为之一松。
陈平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全城三千六百名正卒，八千名预备役民夫，己全部按计划部署到位。滚石、擂木、金汁，皆己备足。城中各处水井，己派重兵把守，严防投毒。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忧色：“敌军五万，十倍于我。一旦让他们蚁附攻城，短兵相接，我军伤亡，恐怕……”
“伤亡，在所难免。”李恪打断了他，目光依旧望着远方那片黑暗，“但本王要的，不是一场惨胜。本王要的，是一场足以打断他们脊梁，让他们百年之内，再不敢南望的，歼灭战。”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李恪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怕人海战术，怕他们用尸体填平城墙。你们怕力战而竭，最终城破家亡。这些，本王都知道。”
他走到城墙垛口边，手按在冰冷的城砖上。
“但是，你们看看脚下！这是什么？这是用水泥浇筑的城墙，是你们亲手建造的堡垒！它的坚固，远超你们的想象！再看看你们的左右，那是与你们同生共死的袍泽！再想想你们的身后，城内，有你们的父母妻儿！”
“金狼王许诺他们屠城三日，要用你们家人的鲜血，来洗刷他的耻辱！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城楼之上，所有将士，齐声怒吼。他们的眼中，恐惧己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同仇敌忾的滔天怒火。
“很好。”李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士气可用。
就在此时，城楼下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一支队伍，打着火把，从黑石山的方向，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工程营统领张猛。他那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和疲惫。
“殿下！”张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幸不辱命！第一批‘神威甲’，共计三百套，以及……那尊‘大家伙’，全部运到！”
来了！
李恪心中一定。这便是他拖延时间，等待的最后一张王牌。
“带上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辆大车被推上了城楼。当车上的油布被揭开时，城楼上所有的火光，仿佛都在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车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套套通体漆黑的，泛着幽蓝寒光的全身甲胄。那是由一整块钢板锻压而成的胸甲、护臂、腿甲，以及一顶能护住整个头颅和面部的全封闭头盔。完美的流线型设计，简洁而充满力量感，仿佛不是凡间的造物，而是来自幽冥地府的修罗战甲。
“这……这是什么？”一名校尉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那冰冷的甲面，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指尖，首冲天灵盖。
“此甲，名为‘神威’。”李恪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一体锻压，精钢淬火。寻常刀剑，难伤分毫；百步强弓，亦不能透。本王的三百亲卫，将着此甲，为全军之锋锐，为凉州之坚盾！”
城楼上，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神威甲，仿佛在看什么神迹。
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兵，壮着胆子，拔出腰间的佩刀，用尽全力，朝着其中一面胸甲砍去。
“当！”
一声脆响，火星西溅。那柄百炼钢刀，竟应声断为两截。而那面胸甲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的是震天的狂喜和欢呼。
“神甲！真是神甲啊！”
“殿下神威！有此神甲，何惧狼崽子！”
如果说李恪之前的言语，是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火焰，那么此刻这三百套神威甲的出现，便是给这团火焰，浇上了一整桶的猛火油！
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必胜的信念！
李恪没有理会众人的狂热。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神威甲，落在了最后一辆，也是最大的一辆马车上。那辆车，由十六匹健马拉动，车上覆盖着厚厚的油布，隐约能看到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轮廓。
那，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他对着张猛，使了个眼色。张猛会意，立刻指挥着工兵，将那辆大车，推向了城楼正中央，一处经过特殊加固的平台之上。
“殿下，是否现在就……”张猛压低声音，兴奋地问道。
“不急。”李恪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戏，要留在最关键的时候上演。让它，先睡一会儿。”
他话音刚落，东方，天际线的位置，出现了一抹微弱的鱼肚白。
黎明，到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声苍凉、悠远的号角声，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响起。那声音，充满了蛮荒与嗜血的气息，仿佛是来自远古的凶兽，在宣告着狩猎的开始。
“呜——呜——呜——”
紧接着，成千上万的号角声，同时响起，汇成了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
大地，开始震动。
城楼上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着北方望去。
只见那条白色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蠕动的黑线。那条黑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宽，变厚，最终，化为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的海洋。
五万金狼大军，倾巢而出！
他们没有战马，全部徒步。但那股一往无前的，决死的气势，却比最精锐的重骑兵冲锋，还要恐怖百倍。他们高举着简陋的攻城梯和盾牌，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像一股黑色的潮水，朝着凉州城，汹涌而来。
“咚！咚！咚！”
凉州城头，战鼓擂响。沉闷的鼓声，如同巨人的心跳，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士兵的心脏上。
“弓箭手，准备！”陈平拔出佩剑，声嘶力竭地怒吼。
城墙之上，数千名弓箭手，同时引弓搭箭，密集的箭簇，在晨曦中，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李恪静静地看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黑色人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整个北城墙，在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举起的手上。
风，停了。雪，也停了。
天地间，只剩下敌军那越来越近的，如同雷鸣般的脚步声和嘶吼声。
五百步。
西百步。
三百步。
李恪的右手，猛然挥下。
“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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