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老者的话音很轻，轻得仿佛山谷间偶然拂过的一缕微风，却又重如太古神山，瞬间镇压了陈凡周身百丈内的一切。
风停了，空气凝固了，就连光线都仿佛变得粘稠而迟滞。那些跪伏在地的罪修们，他们的思维、他们的神魂、他们的一切生命活动，都在这一刹那被彻底“冻结”，化作了一尊尊毫无生息的雕塑。
这不是单纯的灵力威压，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近乎于“道”的掌控。言出，法随，这片天地，似乎都成了老者掌中的一方小小盆景。
陈凡的心脏，在这一瞬间，漏跳了半拍。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伟力，如同亿万钧的海水，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这股力量，并非要将他碾碎，而是在审视，在剖析，试图将他从肉体到神魂，从记忆到念头，都看得通通透透。
若换做任何一个金丹期，甚至元婴期的修士在此，恐怕连一个念头都无法升起，便会道心崩溃，沦为对方可以随意拿捏的傀儡。
然而，陈凡不是。
他的体内，是积攒了超过十二万年的浩瀚修为。那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无垠的法力海洋。
青袍老者的力量，固然是精纯凝练到了极致的一柄“天剑”，足以斩仙屠神。但陈凡的修为，却是承载这柄天剑的，整个“天地”。
当那股审视的伟力侵入他体内的瞬间，就如同溪流入海，悄无声息地被那庞大到不可思议的修为海洋所消融、同化，甚至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浪花。
外界，陈凡的身体依旧静立不动，面色平静。但在他身周三尺之地，那片被老者“道”所掌控的凝固时空，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涟漪”。
仿佛一块被冻结了万载的玄冰之中，悄然生出了一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温暖的春意。
青袍老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异之色。
他看得分明，自己的“言问天心”之术，竟然在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杂役弟子面前，失效了。对方非但没有被自己的道韵所慑，反而以一种他都无法理解的方式，将自己的力量，化解于无形。
这就像一个凡人，对着深渊投下了一颗石子，却连一丝回音都没有听到。
有趣。
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前辈说笑了。”
陈凡终于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仿佛刚才那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对峙，根本不曾发生。
“弟子愚钝，实在听不懂前辈话中深意。方才潭中那‘一念之影’妖言惑众，试图动摇我宗门根基，弟子身为青云宗一员，所作所为，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何来‘选择’一说？”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完全摆在了一个忠心护宗的弟子位置上。既没有承认自己在“表演”，也没有否认，只是将一切行为，都归结于宗门大义。
青袍老者闻言，不怒反笑。
他缓缓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家伙，滑头的很。在我面前，就不必再演这出戏了。你若真是那般想的，方才就不会在摧毁那缕执念之前，说出那番看似质问，实则说给紫竹峰上那位听的话了。”
“你很聪明，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做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你既稳住了她，又没有彻底断绝自己的后路，还顺便完成了任务，实力大增。一举三得，好算计，好心性。”
老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精准地敲打在陈凡的心防之上。
他毫不掩饰地，点破了陈凡之前所有的伪装与算计。
陈凡沉默了。
他知道，在这样一位能够洞悉人心的存在面前，任何言语上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索性不再辩解，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待着他的下文。
看到陈凡这般光棍的模样，青袍老者眼中的赞许之色，反而更浓了几分。
“你不必紧张，我若对你有恶意，你现在，己经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躯壳了。”
老者缓步走到潭边，负手而立，望着那片恢复了死寂的墨色潭水，悠悠说道：“我今日来此，并非是要问罪于你，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以为，你面临的，是‘救世’与‘灭世’的选择吗？”
“不。”
老者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陈凡，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所面临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灭世’。你所选择的，无非是，这个世界，将以何种方式，走向终结。”
轰！
这句话，比之前潭中倒影所言的“万年骗局”，更加让陈凡感到心神剧震！
两种灭世？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潭中倒影所言非虚，白衣女子背后的初代祖师，真的在策划一场炼化此界的阴谋？
可听老者的意思，似乎，另一边，也同样代表着毁灭？
“前辈此话何意？”陈凡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凝重。
“意思就是……”青袍老者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悲哀，“那个‘一念之影’，它没有完全说谎，但它，也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
“‘噬灵大阵’，确实存在。初代祖师，也确实为了强行飞升，布下了这弥天大局。紫竹峰上的那位，也的确是祖师善念所化，负责看守大阵。”
老者的话，证实了倒影言论的核心部分。
“但是！”
他的话锋，猛然一转。
“那执念没有告诉你的是，为何祖师当年，要如此不顾一切，甚至不惜背负万古骂名，也要强行飞升？”
“它更没有告诉你，柴房地底之下，那个被你们称之为‘幽冥魔主’的存在，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陈凡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他知道，自己即将接触到，这个世界最核心，也最残酷的秘密。
“你可知，‘天道枷锁’？”老者忽然问道。
陈凡心中一动，想起了倒影的说法，点了点头：“略有耳闻，据说是此界的一种规则限制，令修士无法真正飞升。”
“不错。”老者颔首道，“但那枷锁，并非天生。而是在万年之前，被人为地，‘焊死’了。”
“焊死？”陈凡不解。
“对，焊死。”
老者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万年之前，此界之外，来了一位‘客人’。一位，来自九天之上，真正的‘仙’。”
“只是，这位仙人，并非是来传道解惑的。他，是一尊受了重创，从上界跌落下来的……‘残仙’。”
“为了疗伤，也为了不被仇家追寻到踪迹，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无上仙法，彻底封死了此界与上界的所有通道，也就是那所谓的‘天道枷锁’。”
“然后，他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开始‘吞噬’。”
“他就像一只寄生在此界天道之上的蛀虫，万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此界的世界本源，来修复他自身的伤势。”
“初代祖师，正是在渡劫飞升之时，才绝望地发现了这位‘残仙’的存在。他知道，只要这‘残仙’一日不除，此界，就永无飞升之日。不仅如此，随着世界本源被不断吞噬，整个世界，迟早会灵气枯竭，法则崩溃，最终沦为一片死寂的废土。”
“所以，他才想出了那个疯狂的计划。”
“他要集全界之力，炼化亿万生灵，强行轰开枷锁，不是为了自己飞升，而是为了……将那位‘残仙’，从此界，‘驱逐’出去！”
“他要用一场席卷世界的‘死亡’，来换取这个世界，一个渺茫的‘未来’。”
听到这里，陈凡己经彻底被这番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初代祖师，不是灭世的魔头，而是一个，用最极端的方式，试图拯救世界的……悲情英雄？
“那……柴房地底的……”陈凡艰难地开口。
“那，就是那位‘残仙’，万年来吞噬世界本源后，所排泄出的……‘污秽’。”
老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深深的厌恶。
“那是由最纯粹的负面法则、怨念、以及被他吞噬掉的，属于此界天道的一部分残骸，所凝聚而成的怪物。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灭世之源’。”
“一旦让它出世，它会本能地污染和吞噬掉这个世界，仅存的一切。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所以，你看。”
老者重新将目光，投向陈凡。
“你现在，还觉得，你选择的，是正确的‘那一边’吗？”
“一边，是初代祖师的计划。引爆‘噬灵大阵’，世界固然会生灵涂炭，百不存一，但或许能赶走‘残仙’，为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火种。”
“另一边，是任由封印破裂。‘残仙污秽’出世，整个世界，都将被彻底吞噬，化为虚无。”
“一个，是刮骨疗毒，九死一生。”
“一个，是病入膏肓，绝无生机。”
“这，才是你，也是这个世界，真正面临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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