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宫道，从未如此漫长。
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在两侧火把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而又摇曳的光。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凝固的寂静之上。
明德帝走在最前方，龙袍的下摆，偶尔会拂过地面上被风吹来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没有回头，但云苏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帝王的，如同实质般的怨毒目光，始终笼罩在自己身上。
她与他，并肩而行。
一个，是这天下的主宰。一个，是手捧玉玺的“叛逆”。
两人之间，只隔着三尺的距离。这三尺，却仿佛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杀机暗藏。
“你很像她。”
明德帝，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反而，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平静。
“一样的聪慧，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
云苏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的母亲，云知微。
她没有接话。
在这种时候，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沉默，才是最好的武器。
“朕，曾经给过她机会。”明德帝自顾自地说道，像是在对云苏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朕告诉她，只要她肯安分守己，待在靖安王身边，为朕，为问天，诞下血脉，她想要的，朕都可以给她。荣华富贵，后位尊荣，甚至……是天机谷的传承。”
“可惜，她不听。她偏要，跟着萧澈那个废物，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自由。”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弄。
“现在，你又走上了她的老路。为了一个，早己死去的人，为了一个，虚无的真相，将自己，逼上了这条绝路。你觉得，值得吗？”
云苏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转过头，看向这位，执掌天下生杀大权，却又被长生欲望，彻底扭曲了心智的帝王。
“陛下，您错了。”她的声音，清冷如月，“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任何人，也不是为了什么真相。”
“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而不是，像一个被圈养的牲畜一样，等待着，被你们，开膛破肚，取走血肉，炼化魂魄。”
她的话，像是一根根淬毒的银针，狠狠地，扎进了明德帝的心里。
明德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放肆！”他低声喝道。
“陛下，您觉得，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云苏的目光，平静地迎向他，“您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您的好弟弟，靖安王。”
提到靖安王，明德帝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云苏，笑了。
“您猜，当王总管，带着那份圣旨，出现在靖安王府的时候，王叔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会震惊，会愤怒，会不敢相信。他会以为，是您，为了保全自己，毫不犹豫地，将他，当成了弃子。”
“他会想，他这些年来，为您，上刀山，下火海，背负了所有的骂名，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下场。”
“而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亲王，一个，手握着‘孤山卫’这种，大杀器的亲王。陛下，您觉得，他会做什么？”
云苏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不轻不重地，敲击在明德帝最脆弱的神经上。
他，当然知道，靖安王会做什么。
那个弟弟，性格，比他更加偏执，更加疯狂。一旦认定了自己被背叛，他绝对会，不计任何代价地，报复回来！
整个京城，将彻底，化作一片血海。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子所赐。
“你……”明德帝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朕，会让你，后悔的。”
“或许吧。”云苏不置可否，“但，不是今天。”
……
与此同时，靖安王府。
与皇宫中的剑拔弩张不同，这里，依旧是一片，祥和的宁静。
靖安王萧问天，正坐在他的书房里，亲自，擦拭着一个，由暖玉雕琢而成的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正是那只，足以颠覆天下的……蓝凤蝶。
今夜，是十五。
月圆之夜，也是他体内寒毒，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之色，反而，带着一种，即将大功告成的，病态的狂热。
一切，都己准备就绪。
献祭的童子，己经备好。地下的法阵，也己启动。
只等，云苏那个“活鼎”，被皇帝，送到他的面前。
届时，他便可以，开始最后的仪式。
从此，摆脱这副，被寒毒折磨了几十年的残破身躯，得到，梦寐以求的……长生。
他甚至，己经开始想象，当他，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时，那些人，会是何等，震惊、恐惧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王爷！王爷！宫里来人了！”
管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慌乱。
萧问天的眉头，微微一皱。
宫里来人？
难道是，皇帝，己经将云苏，送来了？
这么快？
他缓缓地，将暖玉盒，放在桌上，沉声说道：“让他进来。”
书房的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却不是他想象中，押送着云苏的禁卫。
而是，大内总管，王德全。
王德全的脸上，没有了往日里，那副标志性的谦卑笑容。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一身的总管太监服，也显得有些凌乱，上面，还沾染着，太庙废墟的尘土。
萧问天的心中，咯噔一下。
他，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王总管，你这副样子……宫里，出事了？”
王德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躬着身子，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缓缓展开。
他的声音，尖细而又冰冷，回荡在空旷的书房里。
“靖安王，萧问天，接旨。”
萧问天的瞳孔，猛地一缩。
但他，还是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整理了一下衣袍，跪了下去。
“臣，萧问天，接旨。”
王德全，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安王萧问天，教子无方，纵容其子萧珏，强抢民女，败坏纲常，致使民怨沸腾，天怒人怨……”
圣旨的内容，并不长。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萧问天的心上。
当王德全，读到“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之时，萧问天的身体，己经，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而当王德全，读完最后一句，“另有童子失踪一案，着三司会审，严惩不贷”，他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不敢置信。
他看着王德全，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皇兄的……意思？”
王德全，缓缓地，卷起了圣旨。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萧问天，那眼神，竟是带上了一丝，怜悯。
“王爷，您，还是自己看吧。”
他将那份，盖着鲜红玉玺大印的圣旨，递到了萧问天的面前。
萧问天，颤抖着手，接过了圣旨。
当他看到，那八个，龙飞凤舞，却又带着煌煌天威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时，他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彻底，断了。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那明黄色的绸缎。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了王德全的衣领，状若疯魔地，咆哮着。
“皇兄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为他，做了多少事！我替他，背了多少黑锅！长生之计，马上就要成功了！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捅我一刀？！”
王德全，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领。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王爷，您，还是冷静一点吧。”
“事情，己经，超出了你我的控制。”
他凑到萧问天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将今夜，在太庙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从云苏盗取玉玺，到功力大成，大开杀戒。
从京城西处起火，到卫衍带兵谋反。
再到，那个，本该死去了三十年的鬼魂，持刀，挟持了皇帝。
萧问天，越听，心越沉。
越听，手脚，越是冰凉。
当王德全，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他松开了手，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太师椅上。
他的眼中，那不敢置信的震惊，渐渐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被背叛，被彻底抛弃的……无尽的，疯狂与怨毒。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什么彻查童子案，什么闭门思过。
都是假的。
皇兄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自己，共享长生。
他只是，在利用自己。
利用自己，为他，扫平所有的障碍。
利用自己，为他，背负所有的罪孽。
如今，云苏这个“活鼎”，功力大成，又盗走了玉玺。皇兄他，眼看计划败露，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推了出来，当做，平息云苏怒火，稳定朝局的……替罪羊！
好一个，帝王心术！
好一个，我的好皇兄啊！
“哈哈……哈哈哈哈……”
萧问天，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凄厉，而又疯狂，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绝望地，哀嚎。
笑着笑着，他的眼中，流出了两行，血泪。
“你想让我死……”
“我，偏不让你，如愿！”
他猛地，站起身，一掌，拍碎了身前的书桌！
“来人！”他厉声喝道。
“王爷！”
两道，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他们的身上，穿着漆黑的重甲，脸上，戴着狰狞的恶鬼面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属于活人的，阴冷死气。
孤山卫！
“传我将令！”萧问天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召集，所有孤山卫！”
“目标，皇宫！”
“今夜，我要……”
“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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