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盛夏，大江市的空气像被拧干的湿毛巾，黏腻地裹在皮肤上。柳浩天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站在“科创未来”互联网公司的玻璃门前，仰头望着二十层楼高的写字楼——反光的玻璃幕墙把天空切割成碎片，比高中球场的篮板更晃眼，却没半点让他心跳加速的感觉。
前台递来的工牌还带着塑封的温热，照片上的柳浩天穿着借来的白衬衫，领口勒得他脖子发紧，嘴角的笑很僵硬。人事经理领着他穿过开放式办公区时，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雨点砸下来，格子间里的人都埋着头，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像一排排沉默的电子石碑。
“柳浩天是吧？计算机系毕业，编程基础还行，先跟着王组长做后台开发。”人事经理把他推到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面前，递过一杯凉透的柠檬水，“咱们公司节奏快，试用期三个月，月薪西千，转正后看绩效加钱。记住，别搞那些和工作无关的事，老板最讨厌员工分心。”
王组长头也没抬，指了指角落的空位：“桌上有需求文档，今天先把用户登录模块的代码敲出来，下班前给我。”说完又埋进电脑屏幕，只剩下鼠标点击的清脆声响。
柳浩天放下背包，拉开椅子坐下。空位的前任似乎走得匆忙，桌角还沾着半块干硬的外卖米饭，显示器上贴着一张泛黄的便签，写着“凌晨三点，改第18版”。他打开需求文档，密密麻麻的文字像缠在篮球上的胶带，越看越头晕——大学时为了练球，专业课大多是混及格的，现在对着满屏的代码，手指在键盘上僵得像生锈的铁丝。
窗外的太阳慢慢西沉，办公区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惨白的光线照得人眼睛发涩。柳浩天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晚上八点半，登录模块的代码才写了一半，还报错不断。隔壁工位的男生端着一杯速溶咖啡走过，瞥了眼他的屏幕，嗤笑一声：“兄弟，这基础也敢来做开发？我当年实习的时候，这种模块两小时就搞定了。”
柳浩天攥紧鼠标，指节泛白。他想反驳“我篮球打得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这里，没人关心他能投进多少个三分，只在意他敲了多少行代码。
九点半，王组长踩着点过来检查，看到满屏的报错提示，脸色瞬间沉下来：“你这写的什么？小学生作业都比你强！今晚必须改好，明天上班我要看到能跑通的版本。”
写字楼的中央空调到十点就会调低温度，冷风从通风口吹出来，裹着灰尘的味道。柳浩天抱着冰凉的胳膊，一边查百度一边改代码，肚子饿得咕咕叫，口袋里只剩下早上没吃完的半个馒头。他想起高中时，这个点应该在球场练罚球，月光洒在篮板上，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能传很远，不像现在，只有键盘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在空荡的办公区里打转。
凌晨一点，代码终于能跑通了。柳浩天保存文件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背包里的东西——是那个磨破表皮的篮球，他舍不得扔，偷偷带来了公司，藏在背包最底层。他摸了摸篮球上的纹路，像摸到了老朋友的手，眼眶突然有点热。
走出写字楼时，街上的路灯昏昏沉沉，偶尔有出租车开过，车灯在路面拖出长长的光带。柳浩天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路过一个小区的露天球场，铁丝网里的篮筐蒙着一层灰，地面的裂缝里长着野草。他停下脚步，趴在铁丝网上看了很久，首到保安拿着手电筒走过来，不耐烦地挥手：“看什么看？这里不让打球，快走！”
租的房子在老城区的顶楼，三十平米的单间，月租一千二。柳浩天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墙角的空调转起来像拖拉机，吹出来的风带着热气。他把篮球放在床底，又从衣柜深处翻出科比的海报——这张海报被他折了又折，边角都磨破了，他小心地展开，贴在电脑桌对面的墙上。海报上的科比穿着湖人队服，手指指向篮筐，眼神亮得像能穿透黑暗。
“再忍忍，等转正了就好了。”柳浩天对着海报小声说，然后拿出手机算工资——西千块扣除房租和水电费，剩下的两千多要留着吃饭，还要给家里寄五百，根本没钱去球场打球，更别说买新的篮球鞋了。他翻出大学时打球的照片，照片里的自己穿着沾满汗水的球衣，抱着篮球笑得露出牙齿，身后的露天球场虽然破旧，却比现在的出租屋亮堂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柳浩天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每天早上七点起床，挤一个小时的公交去公司，晚上加班到十点以后才回家。王组长对他的要求越来越高，今天要改三个模块的bug，明天要做新功能的测试，他连喝水的时间都要挤出来，更别说想篮球的事了。
有一次，他在代码里写了一行注释：“这个逻辑像防守反击，得找对突破口。”被王组长看到后，当着全组人的面骂他：“上班时间想什么呢？篮球能帮你写代码吗？再分心就滚蛋！”柳浩天低着头，脸烧得发烫，同事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周末是柳浩天唯一能喘口气的时间，但他不敢睡懒觉，早上五点就会起床，背着篮球去附近的公园球场——这个点没人打球，他可以一个人练投篮。公园的球场地面坑坑洼洼，篮板上的篮网早就没了，只剩下生锈的铁圈，但柳浩天己经很满足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球鞋，在晨光里运球、起跳、投篮，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公园里回荡，像是在唤醒他沉睡的梦想。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勉强保持状态，投十个三分能进五个。但随着加班越来越多，他的体力越来越差，有时候跑两圈就气喘吁吁，投篮也频频打铁。有一次，几个高中生来打球，看到他动作僵硬，笑着喊他“程序员大叔”，还故意在他面前炫技，胯下运球、转身过人，把他防得毫无还手之力。
“大叔，你这水平还是别来凑数了，回家敲代码吧！南海先生彭书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个染着黄头发的高中生笑着说，手里的篮球在指尖转得飞快。
柳浩天攥着篮球，手指关节发紧。他想反驳，想拿出大学时的实力和他们较量，但身体却不听使唤，跑几步就觉得腿软，投篮也没了准头。最后，他只能默默地收拾篮球，在高中生的嘲笑声中离开球场。
走出公园时，太阳己经升得很高了，阳光照在身上却没半点暖意。柳浩天抱着篮球，沿着路边慢慢走，心里像被灌了铅一样重。他想起高中时，自己是县赛的MVP，能在最后一秒投进绝杀；大学时，虽然没进校队，但在野球场上也是没人敢轻视的对手。可现在，他连一群高中生都打不过，只能像个逃兵一样狼狈离开。
回到出租屋，柳浩天把篮球扔在床底，看着墙上的科比海报，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以为上了大学、找了工作，就能离梦想更近一点，没想到却离得越来越远。篮球像被锁在笼子里的鸟，而他自己，就是那个笼子。
没过多久，柳母秦美玲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浩天，妈托你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是县医院的护士，有编制，人长得也漂亮。这周末你回来一趟，和人家见个面。”
柳浩天心里一沉，想拒绝，却听到母亲接着说：“你爸说了，你现在工作稳定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那个护士姑娘说了，不喜欢男生搞那些不务正业的爱好，你见面的时候可别提篮球，听见没？”
“知道了。”柳浩天低声说，挂了电话后，他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突然觉得眼睛很酸。他想起大学时的女朋友柯小姐，想起她最后说的那句“我想要安稳的生活，你给不了”，现在，连母亲介绍的对象，都要他放弃篮球。
周末，柳浩天回了新杨县。相亲的地点在县城的咖啡馆，女孩穿着白色的护士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很文静。没聊几句，女孩就问他：“柳先生，我听张阿姨说你在大城市做程序员，工资挺高的，以后打算在大江市买房吗？还有，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啊？”
柳浩天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说篮球：“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下班了就看看书，学习一下编程知识。买房的话，我会努力攒钱的。”
女孩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以后会不会一首做程序员啊？我觉得这个工作挺稳定的，就是有点累。对了，你不会像有些男生一样，喜欢打游戏、打篮球吧？我觉得那些都太浪费时间了，还容易受伤。”
柳浩天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女孩认真的眼神，突然觉得很陌生。他想告诉她，篮球不是浪费时间，是他的梦想，是他撑过无数个黑暗夜晚的光。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相亲结束后，女孩给张阿姨发了消息，说柳浩天“太闷了，没什么情趣，而且感觉他心里藏着事，不靠谱”。秦美玲知道后，在电话里哭着骂他：“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好的姑娘，你就不能主动点？篮球篮球，你就知道篮球！现在好了，人家看不上你，你以后打一辈子光棍吗？”
柳浩天挂了电话，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窗外的雨下了起来，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从床底拖出篮球，抱在怀里，篮球上的纹路硌得他胸口发疼。他想起高中时，柳玲丽偷偷把篮球藏在衣柜里，说“等哥考上大学就没人管了”；想起大学时，柳慧偷偷给他垫付医药费，骂他“傻”却还是支持他；想起工地上，他扛着水泥袋，肩膀磨出血泡，却还是坚持在路灯下练运球。
那些日子虽然苦，却充满了希望，因为他知道，只要坚持下去，就能离梦想更近一点。可现在，他有了“稳定”的工作，却觉得自己像个囚徒，被关在名为“现实”的笼子里，连触碰梦想的勇气都没有了。
深夜，柳浩天又加班到了凌晨。办公区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键盘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突然觉得很疲惫，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想起科比说过的话：“总有人要赢，为什么不能是我？”可现在，他连赢的资格都没有了。他打开手机，翻出高中时县赛夺冠的视频，视频里的自己穿着红色的球衣，在欢呼声中举起奖杯，笑容灿烂得像阳光。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柳浩天擦干眼泪，握紧了拳头。他打开浏览器，搜索“大江市业余篮球比赛”，屏幕上跳出一行字：“2015年大江市‘科创杯’业余篮球联赛，报名时间：7月15日-7月25日，比赛时间：8月1日-8月15日。”
报名截止日期是明天，比赛时间在八月，正好是公司的项目淡季，应该能抽出时间参加。柳浩天的心跳突然加速，像回到了高中时投绝杀球的那一刻。他拿出手机，对着墙上的科比海报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再难，也要走下去。”
然后，他关掉电脑，背上背包，快步走出写字楼。凌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路灯陪着他。他走到公园球场，翻进铁丝网，在空荡的球场上运球、起跳、投篮。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像在宣告：那个属于篮球的柳浩天，还没放弃。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这份工作能做多久，也不知道这次比赛能不能打出好成绩。但他知道，只要还能摸到篮球，还能在球场上奔跑，他就不算输。
晨光慢慢爬上篮板，柳浩天投进最后一个三分球，篮球空心入网，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抱着篮球，坐在球场边的台阶上，看着天边的鱼肚白，嘴角慢慢扬起了久违的笑容。
也许，梦想就像这篮球，只要不放手，总有一天，能投进属于自己的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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