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御帝脸上的喜悦,在顾青鸾提出那个问题的瞬间,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骤然凝固。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悔恨与一丝深深忌惮的复杂情绪。御花园中因龙脉复苏而带来的勃勃生机,似乎也无法驱散他周身笼罩的阴霾。
“青鸾,”他张了张嘴,声音竟有些干涩,甚至不自觉地避开了孙女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怎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都过去了,那些无稽之谈,再也无人敢提。”
他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掩饰过去,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顾青鸾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知道,十五年前的那场异象,绝不仅仅是钦天监的一次观测失误,它很可能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那个所谓的“天煞孤星”的命格,就是敌人射向她的第一支毒箭。
在孙女沉静的注视下,昭御帝的防线很快便崩溃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中,充满了身为帝王的无奈与身为祖父的愧疚。
“也罢,你如今己是护国神师,有权知晓一切真相。”他缓缓转身,踱步到龙涎井旁的一座汉白玉石凳上坐下,示意顾青鸾也坐过来。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位掌控着亿万子民生杀大权的大晏天子,此刻看起来,竟像一个准备向晚辈坦陈过错的普通老人。
“你出生的那一天,天降祥瑞,紫气东来三万里,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祥和的光晕之中。”昭御帝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充满希望的日子,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你父王,也就是当时的太子,抱着刚出生的你,高兴得像个孩子。他说,你是上天赐予大晏最珍贵的礼物,要为你取名‘青鸾’,愿你日后能如神鸟一般,翱翔九天,福泽天下。”
“朕也甚是欢喜。你是朕的长皇孙女,嫡出的血脉,一出生便风华绝代,朕几乎己经能看到大晏未来三代盛世的景象。”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痛楚。
“可就在你出生的第三日,一切都变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仿佛陷入了那段不愿回首的记忆。“那一日,原本晴空万里,可就在午时三刻,天,突然就黑了。”
“不是乌云蔽日的那种黑,”他努力寻找着准确的词汇来形容那恐怖的景象,“而是……仿佛太阳被什么东西给吞噬了。一轮漆黑如墨的‘黑日’,就那么挂在天上,没有光,没有热,只有一股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战栗的死寂与冰冷。整个京城,在那一刻,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万籁俱寂,连犬吠虫鸣都消失了。”
顾青鸾静静地听着,双眸微垂,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吓坏了,以为是天罚降临。那样的黑暗,持续了足足一刻钟。然后,当光明重新出现时,更诡异的景象发生了。”昭御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天上的太阳,依旧是黑色的。而在它的旁边,本不该在白日出现的月亮,却升了起来。那月亮,是血红色的,像一只充满了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大地。”
“黑日血月,同悬于天。整个天空,都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钦天监所有的官员,包括徐天师在内,全都吓得跪在观星台上,瑟瑟发抖。他们翻遍了所有古籍,都找不到关于这种天象的任何记载。”
“这等凶厉至极的异象,恰好发生在你出生之后,又找不到任何缘由。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流言西起。有大臣上奏,说此乃亡国之兆,是上天在警示大晏。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刚刚降生的你。”
昭御帝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徐天师带领整个钦天监,耗费心血,卜算了七天七夜,最终……最终得出了八个字的批言。”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天煞孤星,刑克六亲。”
“他说,你命格奇特,与此方天地不容,黑日血月因你而生,若将你留在宫中,轻则皇族血脉凋零,重则……祸乱江山,国祚倾覆。”
顾青鸾的指尖,轻轻地在石桌上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笃笃”声。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仿佛昭御帝口中那个被万夫所指、决定了整个国家命运的婴儿,与她毫无关系。
昭御帝睁开眼,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心中愈发愧疚:“朕……朕当时是天子,朕不能拿整个江山社稷去赌。朝中百官,宗室亲族,都在给朕施压。你父王为了保你,与满朝文武对峙,甚至在太极殿上与朕发生了争执。”
“可是,没过多久,就出事了。”他声音艰涩地说道,“在你三岁生辰那天,你父王和母妃带你出城去皇家猎场游玩,回程途中,你母妃的坐骑突然受惊,带着她冲向悬崖。你父王为了救她,双双……双双坠崖身亡。”
“这个‘意外’,成了压垮所有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太子与太子妃的死,仿佛印证了那‘刑克六亲’的批言。朝野上下的非议,达到了顶峰。就连朕……就连朕也动摇了。”
“最终,朕下了那道旨意,废了你的封号,将你送入静心苑,名为静养,实为囚禁。并下令,任何人不得再议论此事。”
昭御帝说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头十五年的巨石。他看着顾青鸾,眼中充满了乞求原谅的意味:“青鸾,是皇爷爷对不住你。皇爷爷被那所谓的‘天命’蒙蔽了双眼,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御花园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许久,顾青鸾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昭御帝,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昭御帝的耳边炸响。
“皇爷爷,你错了。”
“错?”昭御帝愣住了。
“错的不是你,而是徐天师,是整个大晏的玄门。”顾青鸾站起身,走到井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语气淡漠,却带着一种俯瞰苍生的威严。
“黑日悬空,血月当头。此等异象,在古籍中确无记载,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天象’。”
“不是天象?”昭御帝和一旁侍立的陈德安都惊呆了。
“这不是天道自然演化的结果,而是人为的。”顾青鸾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一种极其歹毒、早己失传的上古邪术,名为——幽冥血日祭。”
“幽冥血日祭?”昭御帝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此术,需以至少十万生魂为引,燃烧他们的神魂与怨气,再配合特殊的阵法与时辰,方能短暂地遮蔽天日,引动九幽之下的至阴至邪之气,污染一方天地。”顾青鸾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昭御帝,“它的作用,从来不是为了警示什么,更不是为了预言什么。”
“它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下咒’!”
“下咒?”
“没错。”顾青鸾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是一种针对初生婴儿的、最恶毒的‘命格诅咒’。对方显然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锁定了我的气息。他们发动如此规模的邪术,不惜屠戮十万生灵,制造出‘幽冥血日’的伪天象,目的,就是要将‘天煞孤星’这道虚假的命格,强行烙印在我的神魂之上!”
“他们要的,不是让我真的变成天煞孤星,而是要让整个大晏,都‘认为’我是天煞孤星!”
昭御帝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顾青鸾,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青鸾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碎了他十五年来根深蒂固的认知。
原来……原来那场让他做出了一生最后悔决定的恐怖天象,竟然是假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这……这怎么可能?”他失神地说道,“谁……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谁又有这么深的仇恨?”
“能耐很大,仇恨很深。”顾青鸾的语气变得冰冷,“十五年前,他们在我身上布下‘命格诅咒’的种子。十五年后,他们又在南方边境,用同样的手法,布下白骨祭坛,引动离火煞气,试图毁掉大晏的国祚龙脉。”
她将两件事轻轻地串联起来,一个隐藏了十五年之久的、庞大而恶毒的阴谋,瞬间浮出了水面。
“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伙人。他们的目标,有两个。”
顾青鸾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
“第一,是我。”
“第二,是大晏。”
“他们先是借‘天命’之手,将我这个潜在的威胁,变成一个被皇室厌弃、被天下人唾骂的不祥之人,让我孤立无援,自生自灭。然后再等待时机,对大晏的国祚,发动致命一击。”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不是我机缘巧合,神魂觉醒,他们的计谋,恐怕己经得逞了。”
昭御帝的脸色,由最初的震惊,转为煞白,最后变成了一片铁青。一股滔天的怒火,从他的胸中升腾而起。
他被骗了!
他,大晏的天子,竟然被一个藏在暗处的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长达十五年之久!
他不仅错信了谗言,亲手将自己的孙女推入深渊,还险些因此断送了整个江山社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昭御帝猛地一拍石桌,坚硬的汉白玉桌面,竟被他拍出了一道道裂纹。
“查!给朕查!”他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雄狮,“无论是谁,掘地三尺,朕也要把他给揪出来,碎尸万段!”
帝王之怒,让整个御花园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顾青鸾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却摇了摇头:“皇爷爷,没用的。敌人谋划了十五年,行事如此滴水不漏,又岂会轻易留下线索让我们去查?”
昭御帝的怒火一滞,颓然地坐了回去。是啊,对方能瞒天过海,连钦天监都被骗过,又岂是凡俗的手段能查出来的?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看向顾青鸾,眼神中再次充满了依赖,“青鸾,你告诉皇爷爷,我们该怎么办?”
顾青鸾的目光,望向了皇宫的东南方,那是东宫太子府所在的方向。
她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
“解铃还须系铃人。敌人既然是从我身上开始布局的,那么线索,自然也要从我身上找起。”
“皇爷爷,”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太子与太子妃的死,绝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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