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梦呓与往事碎片
萧知月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血腥、背叛与崔玉尘那双沉寂又绝望的眼睛。她感觉自己在一片粘稠的黑暗中下坠，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蛛丝般坚韧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钻入了她的耳膜，将她从梦魇的边缘强行拉扯了回来。
是崔玉尘的声音。
他在说话？不，不是清醒的言语，而是高烧与剧毒交织下，不受控制泄露出的梦呓。
萧知月猛地惊醒，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她立刻俯身凑近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他的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干涸起皮，微微开合着，吐出一些破碎不堪的词句。声音低哑模糊，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冷……好冷……”
萧知月心中一紧，连忙拉过旁边的锦被，仔细地为他掖好被角，又将他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捂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许，但梦呓并未停止。
“……娘……玉佩……不能丢……”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与执拗，“……崔家……最后的……”
萧知月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玉佩！果然，那块传家古玉，对他而言意义非凡，远不止是财富那么简单！那是他母亲临终的嘱托，是崔家最后的念想！而她，却如此轻易地将其夺走，变卖……悔恨如同毒藤，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
“……为什么……骗我……”他的声音陡然变得痛苦而压抑，即使在昏迷中，那被背叛的伤痛也如此清晰可辨，“……冲喜……都是假的……”
萧知月的脸色瞬间煞白，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掌心。
“……画……还没画完……”他的呓语又转向了别处，带着一丝遗憾，“……答应……给她看的……”
给她看的？萧知月怔住，是指她吗？在启南时，他确实说过要为她画一幅小像，后来因为病情反复，一首未能完成。她当时只当是客套，从未放在心上。难道……他竟是认真的？
梦呓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在时间的碎片中痛苦地漂流。
“……京城……信……皇兄……”他忽然又吐出几个零散的词，眉头锁得更紧，仿佛在抵抗某种巨大的痛苦，“……不得不……走……”
萧知月浑身一震，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提到了京城！提到了皇兄！提到了“不得不走”！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她当年离开的“苦衷”？不，不可能！她从未对他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处境！
还是说……他后来查到了什么？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崔玉尘的梦呓变得更加激烈，他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之中，身体开始微微挣扎。
“……不要……咳……血……”他无助地摇着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咳血昏迷的夜晚，“……月……月娘……别走……”
月娘！这是她在启南时用的化名！
听到这个久违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称呼从他口中唤出，萧知月的眼泪瞬间决堤。在他生命最垂危、意识最模糊的时刻，他呼唤的，不是任何别人，喜欢梓木的郭大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而是那个欺骗了他、抛弃了他的“月娘”！
“……救我……好痛……”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纯粹的痛苦与恐惧，“……信我……这一次……信我……”
信我？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忽然想起，在启南的最后那段日子，在她忙着筹划离开、用虚假的温柔麻痹他的时候，他似乎确实欲言又止过几次。有一次，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低声说：“月娘，若我说，我并非你看到的那般无用……你可信我？”
当时她正心急于京城的消息，只当他是病中呓语或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带着敷衍的笑意回他：“我自然信你。”
原来……他当时是想告诉她什么吗？是想透露他并非普通的画师？还是想告诉她，他或许有能力帮她？而她，却用一句虚伪的“相信”，彻底堵上了他坦诚的可能？
巨大的震惊与懊悔，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一首以为，从头到尾都是她在算计，她在掌控。却从未想过，在她编织的骗局之下，或许也隐藏着他试图交付的、未被察觉的真心与秘密！
“我信……玉尘，我信你……”她再也控制不住，伏在他耳边，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这次我真的信你……你醒过来，亲口告诉我，好不好？求你……”
似乎是她的回应起到了一丝微弱的安抚作用，又或许是他耗尽了力气，崔玉尘激烈的梦呓渐渐平息下去，重新陷入了深沉的、毫无意识的昏迷之中，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证明着他还在与死神艰难地拉锯。
寝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萧知月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她坐在脚踏上，久久无法平静。那些破碎的梦呓，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地旋转、碰撞。
玉佩、欺骗、冲喜、未完成的画、京城、皇兄、不得不走、信我……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她从未窥探过的、关于崔玉尘内心世界的大门。她发现，她对这个同床共枕过的男人，了解得如此之少。她只知道他病弱、贫穷、擅长画画，却从未试图去了解他的过去，他的家族，他隐藏在沉寂外表下的真实想法。
她以为她掌控了一切，却原来，她可能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而他对她……或许，也并非全然是她所以为的、被动承受欺骗的可怜虫。在那场以“冲喜”为名的荒唐婚姻里，在她自以为是的算计之下，是否也曾有过那么一瞬间，他是怀着某种真实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的期待？
这个念头，让萧知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与恐慌。
如果……如果她当年没有那么决绝地离开，如果她当时能稍微用心去听一听他那些未说完的话，如果他们之间能有多一点点的坦诚……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可惜，没有如果。
她亲手将所有的可能，都扼杀在了那个卷款逃离的夜晚。
如今，他躺在这里，生死未卜，而那些被掩埋的往事碎片，却在他无意识的梦呓中，露出了冰山一角，拷问着她的灵魂，也颠覆了她对那段过往的认知。
夜，还很长。
而萧知月的心，却因为这几句模糊的梦呓，掀起了滔天巨浪，再也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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