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内的空气，因为凌婉那番冰冷而残酷的提议，变得比外面的寒冬还要凝滞。
刘嬷嬷瘫坐在地上，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她的面前摆着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一条是立刻就死的绝路，但能拉着仇人垫背。
另一条是充满未知风险的生路，需要她亲手将毒药送回到那个想要毒死她的主子身边。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交织着恐惧、怨恨、挣扎和强烈的求生欲望。
另外三名下人则站在远处，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们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己经彻底颠覆了她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毒箭、机关、会发光的玉佩、慢性毒药，以及这位能洞悉一切、手段狠辣如斯的大小姐。
她们现在只求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不敢再有任何别的心思。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凌婉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她知道，刘嬷嬷一定会做出她想要的选择。
因为，求生是人的本能，而复仇，则是被逼入绝境后，最甜美的诱惑。
终于，刘嬷嬷那空洞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光芒。
那是一种混杂着怨毒和决绝的光。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凌婉，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就要说出那个决定她命运的答案。
然而，就在她即将开口的这一刹那，站在另外三名下人最外侧的、那个年纪最小的二等丫鬟，翠儿，有了个极其微小的动作。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挪动了半寸。
她那只紧紧攥着湿布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的眼睛，飞快地朝着库房大门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细微，如此的迅速，在场除了凌婉之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但凌婉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观察范围，覆盖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不仅在等待刘嬷嬷的答案，更是在审视其他三人的反应。
翠儿的这个小动作，在凌婉那受过严格训练的、对微表情心理学了如指掌的眼中，被瞬间解读。
身体后移，是潜意识里想要拉开距离、准备逃离的信号。
紧握的拳头，是内心极度紧张、正在积蓄力量或压抑情绪的表现。
而那飞快的一瞥，则是典型的寻找逃生路线的下意识行为。
这个叫翠儿的丫鬟，有问题。
她对秦氏的忠诚度，远超另外两人。
她刚才在听到凌婉要刘嬷嬷去反向投毒的计划时，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和恐惧。
她现在，正准备寻找机会，冲出去，向秦氏报信！
凌婉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她不能允许任何意外，破坏她刚刚布好的局。
她必须在翠儿行动之前，就将她所有的念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凌婉没有去看即将开口的刘嬷嬷，而是突然转过头，将她那平静无波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翠儿的身上。
“翠儿。”
她轻轻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翠儿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针扎了一下，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另外两人和正准备说话的刘嬷嬷，也都是一愣，不明白大小姐为何会突然叫她。
翠儿强作镇定，隔着湿布，声音发颤地应道：“大……大小姐，奴婢在。”
凌婉缓缓地向她走了两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翠儿的心尖上。
“你刚才，为什么向后退了半寸？”
凌婉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翠儿的心脏却漏跳了一拍，她完全没想到，自己那么小的动作，竟然被大小姐看得一清二楚。
“奴……奴婢没有啊。许是……许是站久了，腿有些麻。”
她慌乱地编造着理由。
“是吗？”
凌婉的嘴角，勾起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那你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快要嵌进掌心里，也是因为腿麻吗？”
翠儿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掌心里，果然己经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形指甲印。
她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奴婢……奴婢是害怕……”
“害怕？”
凌婉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一般，精准地剖析着她。
“我倒是觉得，你不是害怕，而是在紧张。你在紧张地计算着，从你现在站的位置，冲到库房门口，需要几步。你还在盘算着，一旦你大声呼救，张嬷嬷的人听到声音赶过来，需要多长时间。”
凌婉的每一句话，都准确无误地说出了翠儿刚才内心的所有盘算。
翠儿的眼睛猛地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秘密，都在这位大小姐面前，暴露无遗。
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难道会读心术吗？
“不……不是的……大小姐您误会了……”
翠儿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凌婉没有理会她的辩解，而是继续用那种冷静到可怕的语调，进行着她的“心理侧写”。
“在你听到我要刘嬷嬷去对付夫人的时候，你的瞳孔，有一次明显的收缩，这是震惊和抗拒的生理反应。”
“随后，你的嘴唇下意识地抿紧，这是你在极力压抑自己，想要反驳，却又不敢出声的典型微表情。”
“首到刚才，你做出了逃跑的准备动作。我说的，对吗？”
翠儿的心理防线，在凌婉这番如同亲眼所见般的精准分析下，彻底崩溃了。
她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如泥。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什么都明白了。
在这位大小姐面前，任何谎言和伪装都是徒劳的。
她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另外两名下人，看着这一幕，吓得脸色比翠儿还要惨白。
她们看向凌婉的眼神，己经不再是敬畏，而是如同仰望神明般的恐惧。
她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大小姐的可怕之处，不在于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而在于她那双能洞悉一切、让所有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的眼睛。
而原本还在犹豫和挣扎的刘嬷嬷，在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之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算计，也彻底烟消云散。
她明白了。
就算她今天答应了大小姐，日后有任何一点异心，也绝对逃不过这双眼睛。
背叛大小姐的下场，只会比背叛夫人惨烈一百倍。
她唯一的活路，就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去做。
凌婉没有再去看己经崩溃的翠儿。
她要的，就是杀鸡儆猴的效果。
她缓缓地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剩下的三名下人，包括己经做出决定的刘嬷嬷。
“今天，你们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我希望，都能烂在你们的肚子里。”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隐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人。只要你们忠心耿Geng 地为我办事，我保证，你们得到的赏赐，会比你们在夫人那里多十倍。你们的家人，也会得到我的庇护。”
她先是给出了的利益。
“但是……”
她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如果让我发现，有谁像她一样，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泄露了不该说的话……”
她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支之前被她捡起的、淬了毒的弩箭上。
“这支箭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赤裸裸的威胁，配上那幽蓝色的毒光，让在场的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她们毫不怀疑，大小姐绝对说到做到。
“奴婢（老奴）誓死效忠大小姐！绝无二心！”
刘嬷嬷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带头，重重地磕头表忠。
另外两人也如梦初醒，连忙跟着磕头发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决绝。
至此，秦氏派来的西名下人，一个被当场抓获把柄，一个被识破忠心后彻底吓破了胆，剩下两个也再无反抗之心。
这支小小的队伍，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被凌婉用雷霆手段，彻底收服，变成了她自己的第一批班底。
凌婉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刘嬷嬷的面前，将她扶了起来。
“很好。刘嬷嬷，你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她将那个装着慢性毒药的兰草香囊，从刘嬷嬷的腰间解了下来，重新递回到了她的手中。
“这个东西，该怎么用，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刘嬷嬷接过那个曾经让她恐惧无比的香囊，此刻，它在她的手中，却仿佛变成了一件复仇的利器。
她的眼中，闪烁着怨毒而坚定的光芒。
“老奴……明白。”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
凌婉拍了拍她的肩膀。
“现在，你们继续清扫。记住，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走向了通往库房二楼的楼梯。
一楼的这些，不过是些寻常的财物。
她母亲沈氏真正留下的、最核心的秘密，或许，都藏在那从未有人踏足过的二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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