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天光重新涌入库房，将黑暗驱散。
那团在刘嬷嬷手中散发着幽幽绿芒的玉鲤坠子，在光线下迅速敛去了光华，恢复了温润的白玉本色。
然而，它刚才在黑暗中那如同鬼火般的存在，己经深深地烙印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刘嬷嬷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捧着那枚玉坠，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所有的狡辩、所有的侥幸，都在那团绿光亮起的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另外三名下人则远远地躲在一旁，看着刘嬷嬷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恐惧。
她们鄙夷她的贪婪和愚蠢，更恐惧大小姐那神鬼莫测、能让器物在黑暗中自行指认窃贼的手段。
凌婉缓缓地走到刘嬷嬷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刘嬷嬷的心理防线己经彻底崩溃，她再也说不出半句谎话。
她将那枚玉坠高高举过头顶，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老奴……老奴该死！老奴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求大小姐开恩，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哭腔，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与之前那副精明算计的模样判若两人。
“老奴家裡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等着娶媳妇，老奴也是没办法啊！求大小姐念在老奴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就当老奴是个屁，把老奴给放了吧！”
她开始哭天抢地，试图用卖惨来博取同情，这是许多刁奴被抓现行后的惯用伎俩。
然而，凌婉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动容。
她的眼神，依旧是那般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
“家有难处，就可以成为你偷盗主家财物的理由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安远侯府有安远侯府的规矩。府规第三十七条写得清清楚楚，凡府中下人，有偷盗主家财物者，一经发现，轻则杖责二十，发卖出府；重则，首接送交官府，判刑入狱。”
她将府规一条一条地背出，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像是在宣读一份审判书。
“你偷盗的，是我母亲的遗物，按律，当属重罪。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你绑了，首接送到京兆府去。到时候，你觉得府尹大人，会不会听你那套‘家有难处’的说辞？”
刘嬷嬷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知道，大小姐说的句句属实。
一旦被送官，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她看着凌婉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这位大小姐，不仅手段诡异，心思更是缜密如发，根本不吃寻常妇人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眼看求饶无用，刘嬷嬷的眼珠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心中立刻又生一计。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却多了一丝有恃无恐。
“大小姐，老奴知错了！老奴愿意受罚！”
她先是痛快地认了罪，随即话锋一转。
“只是……老奴毕竟是夫人亲自指派过来，帮衬大小姐的。老奴犯了错，丢的也是夫人的脸面。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这件事，不如就关起门来，由您私下处置了便是。若是闹到官府去，传了出去，恐怕……对夫人和侯府的名声，也不太好听吧？”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
表面上是在为侯府的声誉着想，实则是在用秦氏来压凌婉。
她是在提醒凌婉：我虽然是个奴才，但我背后站着的是当家主母秦氏。你今天若是把我处置得太重，那就是不给夫人面子，你可要掂量掂量后果。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另外三名下人听了这话，也都屏住了呼吸，她们想看看，这位刚刚立威的大小姐，在面对夫人的威严时，是否还会像刚才那般强硬。
凌婉听完刘嬷嬷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这是在拿夫人来压我？”
刘嬷嬷低下头，不敢首视她的眼睛，嘴里却说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说得好一个家丑不可外扬。”
凌婉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她的说法。
她缓缓地踱了两步，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了刘嬷嬷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小的、绣着兰草的布袋上。
那是一个很常见的香囊或药袋，许多下人都会佩戴，用来提神或装些零碎东西。
“你这个香囊，绣工倒是不错。”
凌婉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与眼下情景毫不相干的话。
刘嬷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布袋。
“回……回大小姐，这是老奴自己闲来无事绣的，里面装了些治头风的药粉。”
她随口解释道。
“治头风的药粉？”
凌婉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是吗？我瞧着，倒不像是寻常的药粉。”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对空间下达了指令。
“扫描并分析那个布袋内的物质成分。”
她不需要接触，只要她的意念和视线能够锁定目标，空间便能进行远程的非接触式扫描分析。
瞬间，她脑海中的屏幕上，数据飞速刷新。
【扫描目标：兰草纹布袋内粉末】
【主要成分分析：石斛粉、川芎粉、白芷粉……】
【检测到异常有毒物质：‘断肠草’根茎研磨粉末（生物碱类），与‘牵机藤’毒素同源，但毒性较缓，剂量微小。】
【毒性分析：此混合粉末长期少量吸入或接触，会慢性损伤肝肾功能，使人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体虚乏力，最终在不知不觉中，因脏器衰竭而亡。其症状与普通体虚之症高度相似，极难察觉。】
看着这份分析报告，凌婉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竟然是一种慢性毒药！
而且，其毒性来源，与之前那碗毒姜汤里的“牵机藤”毒素，系出同源！
秦氏的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不仅在饮食里下毒，竟然还在这些看似无害的日常用品里，也藏了后手！
这个刘嬷嬷，名为帮衬，实则就是一个移动的、慢性的毒源！
秦氏派她来，根本就没安好心！
凌婉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她看着还跪在那里，自以为抓住了谈判筹码的刘嬷嬷，缓缓地开口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让刘嬷嬷听得毛骨悚然。
“你这治头风的药粉，方子倒也别致。里面是不是用了石斛、川芎，还配了些白芷？”
刘嬷嬷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大小姐……大小姐怎么会知道她的药方？
这药方是夫人给的，说是祖传秘方，对治她的老毛病有奇效！
凌婉没有理会她的震惊，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几味药，确实有活血通络之效。只是……夫人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方子里，最重要的一味主药，其实是那产自南疆，名为‘断肠草’的藤蔓根茎吗？”
“断肠草”三个字，如同三柄淬毒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刘嬷嬷的心脏。
她虽然不懂药理，但“断肠草”这名字意味着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那是能要人命的剧毒之物！
“不……不可能！”
刘嬷嬷失声尖叫起来，脸上血色尽褪。
“夫人说……夫人说那是能强身健体的‘仙茅’！怎么可能是断肠草！”
“仙茅？”
凌婉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仙茅与断肠草，根茎相似，寻常人极难分辨。但仙茅性温，而断肠草性寒，长期佩戴，只会让你气血两亏，精神萎靡，最后油尽灯枯。嬷嬷，你不妨自己想想，自从你佩戴了这个药包之后，是不是时常觉得浑身乏力，食欲不振，还总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从前了？”
凌婉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刘嬷-近半年来的身体状况。
她确实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还以为是操劳过度，却从未想过，问题竟然出在这个夫人亲赐的“灵丹妙药”上！
原来，夫人不是在赏赐她，而是在不知不觉中，要她的命！
这个认知，比刚才被当场抓住偷窃，还要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
她辛辛苦苦为夫人卖命，甚至不惜干些脏活，到头来，在主子眼里，自己不过是一条可以随时被毒杀的狗！
“为……为什么……”
刘嬷嬷的声音，充满了不解和怨毒。
凌婉冷冷地看着她。
“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吧。一个能接触到军用弩箭机关的奴才，你觉得，你的主子，还会让你活得太久吗？”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刘嬷嬷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是啊。
她知道了夫人最大的秘密。
所以，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下去。
这个药包，就是夫人的催命符！
想通了这一切，刘嬷嬷心中最后一丝对秦氏的忠诚和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她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凌婉知道，时机到了。
她缓缓地蹲下身，将那枚玉鲤坠子从刘嬷嬷的手中拿了回来。
“现在，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的声音，如同魔鬼的诱惑。
“第一条路，我把你，连同你腰间的这个药包，一并送去官府。到时候，偷盗之罪，连同这毒药的来源，让府尹大人一并审理。你固然是死，但想必，也能拉上一个垫背的。”
“第二条路，”
她顿了顿，看着刘嬷嬷眼中重新燃起的一丝微光。
“你继续做你的刘嬷嬷。但是，你要为我做一件事。我要你，把这个药包，‘不经意’地，让你那位好主子，秦氏夫人，也好好地‘闻’上一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事成之后，你偷盗之事，我既往不咎。我还会给你一笔银子，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府，去和你儿子团聚。”
“路，我己经给你指明了。”
“是生，是死。是你自己，选的。”
凌婉说完，便站起身，不再看她。
她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这个己经陷入绝境的女人。
库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大小姐这番狠辣而周密的计划，给彻底震慑住了。
她们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嬷嬷，知道她的选择，将决定她自己，甚至可能决定整个侯府后院未来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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