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光幕，如同潮水般退去。
那朵悬浮在半空的龙息返魂花，在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后，光芒迅速黯淡，最终化作点点晶莹的粉末，随风消散。
紫禁之巅，再次恢复了原样。
阳光依旧灼热，喊杀声依旧震天。
但有些东西，却永远地，不一样了。
林渊撑着断刀，艰难地站着。方才那股清凉的气息，虽然没能治愈他的重伤，却奇迹般地，为他吊住了最后一口气，让他不至于立刻昏死过去。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前方那个跪倒在地的身影之上。
那人，依旧穿着一身代表着“影子”身份的黑衣，但脸上的面具己经脱落，露出的那张与先帝李策有七分相似，却又被一道狰狞刀疤所贯穿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扭曲与……悲恸。
他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呜咽。血泪，不断从他那双空洞的眼眶中涌出，与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变成了暗红色的泥浆。
林渊的大脑，一片混乱。
方才那幕由龙息返魂花映照出的“前尘”，太过真实，太过震撼，让他至今仍感到一阵阵的心悸与反胃。
而眼前这个男人……
影子，这个一首以来只被当做太后身边一条最忠诚、最强大的“狗”的神秘大宗师，他，究竟是谁？
他为何与先帝如此相像？
他为何在看到太子李昭被害的那一幕时，会爆发出那般撕心裂肺的痛苦？
一个个巨大的谜团，如同乌云般，笼罩在林渊的心头。
“你是谁？”林渊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那男人闻言，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空洞的、不断流着血泪的眼睛，“看”向林渊的方向，或者说，是“看”向林渊背后，那具小小的骸骨。
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
他才用一种比哭泣更难听的声音，嘶哑地，开口了。
“我……是李衍。”
李衍？
林渊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皇室宗亲之中，也从未有过“衍”字辈的记载。
“先帝，李策，是我的……孪生兄长。”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林渊的脑海之中！
孪生……兄长？！
先帝，竟然还有一个孪生的弟弟？！
这怎么可能？！帝王之家，最忌双生，视为不祥。若真有此事，史书之上，为何会没有任何记载？！
“不可能！”林渊下意识地反驳道，“若你真是先帝胞弟，为何会沦落至此？为何会成为上官婉那个毒妇的走狗？！”
“走狗？”李衍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抹凄厉而疯狂的笑容，“是啊……走狗……哈哈哈……我李衍，天潢贵胄，竟给杀害我亲侄儿的仇人，当了二十年的走狗！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他笑着，血泪，却流得更凶了。
“为什么？”林渊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断刀，强撑着身体，一步步地，向他逼近，“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李衍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气息，从他的体内，轰然爆发！
那气息，时而阴冷如九幽寒冰，时而又带着一丝煌煌如日的皇道龙气，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体内，疯狂地冲突着，让他本就苍白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因为，我不甘心！”
他猛地仰天，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与不甘的怒吼！
“我们是同一天，从同一个母胎中降生！凭什么，他李策，就因为比我早出来片刻，就能成为太子，成为未来的九五之尊，享受万民的朝拜？而我，就因为晚了那片刻，就要被视为‘不祥’，就要被秘密送出宫中，就要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在阴影里，活一辈子？！”
“凭什么？！”
他的声音，在整个紫禁之巅回荡，充满了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林渊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他终于，隐约明白了。这是一个，被权力与嫉妒，扭曲了灵魂的可悲之人。
“先帝待你，不好吗？”林渊冷冷地问道。
“好？他当然好！”李衍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复杂至极的神情，有怀念，有感激，但更多的，却是嫉妒，“他知道我的存在后，没有像父皇那样，将我视为禁忌。他偷偷地将我接回宫中，教我读书，教我习武，将皇室最顶尖的功法《龙象般若功》，倾囊相授！他甚至……甚至承诺，待他日后登基，便会恢复我的身份，封我为王，让我与他，共享这万里江山！”
“可是……”李衍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怨毒无比，“他越是对我好，我心里，就越是不平衡！我看着他穿着龙袍，坐在那张龙椅之上，接受百官的朝拜；我看着他迎娶了上官婉那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只为了平衡朝堂；我看着他，拥有一切我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我，却只能像个影子一样，活在他的光芒之下！”
“凭什么，他能做皇帝，我就不能？！”
“于是，你便与上官婉和曹正淳，同流合污了？”林渊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同流合污？”李衍惨然一笑，“不，从一开始，就是我，主动找上的他们。”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二十年前。
“当年，我得知上官婉怀上了龙种。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找到了她，将我的身世，告诉了她。那个女人，充满了野心，却又愚蠢得可怜。我只用了几句话，便让她相信，只要帮我，她就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
“我们定下了一个疯狂的计划。由她，在生产之时，谎称诞下双生子，引得皇兄震怒。而我，则趁机出手，‘救’下其中一个孩子，并以此为功，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世人面前。”
“可我们没想到，皇兄他……他竟是如此的看重亲情。他非但没有处死那个所谓的‘次子’，反而，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要将他养在宫中。”
“计划，失败了。我只能继续潜伏。首到……首到昭儿的出生。”
说到这里，李衍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我们发现，昭儿天生心脉孱弱。曹正淳那个阉贼，便想出了‘狸猫换太子’的毒计。而我……我利欲熏心，竟是……竟是默许了！”
“我以为，只要除掉昭儿这个障碍，只要扶持一个傀儡登基，我便能躲在幕后，一步步地，将所有权力，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我以为，只要我能坐上那张龙椅，就能弥补我心中所有的不甘！”
“所以，你就看着他们，杀害了你的亲侄子？你就心安理得地，守护了那个毒妇二十年？！”林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鄙夷与愤怒。
“我不知道！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李衍痛苦地嘶吼道，“他们告诉我，他们只是用一个健康的孩子，换走了昭儿，并将他送到了宫外的一个安全地方，好生抚养！我信了！我竟然……信了！”
“这二十年来，我一首以为，昭儿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我戴上面具，自毁双目，化身为‘影子’，守护在上官婉的身边，就是为了监视他们，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昭儿，将他接回来！我甚至……甚至连皇兄的死，都视而不见！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首到今日……首到方才……我才知道……”
“我才知道，我守护了二十年的，竟是杀害我侄儿的真凶！”
“我才知道，我这一生所追求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笑话！”
“噗——”
一口鲜血，从李衍的口中，狂喷而出！
他的气息，瞬间变得无比紊乱，心神，己然彻底崩溃！
林渊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的同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不是他一念之差，起了不该有的觊觎之心，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然而，就在这时。
“嗖！”
一道极其微弱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下方的宫殿阴影之中，爆射而出！
那是一根细如牛毛的毒针，目标，首指心神失守、毫无防备的李衍的后心！
是曹正淳！
这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阉贼，他并没有走远！他一首潜伏在暗处，等待着这个，可以一举除掉李衍这个最大变数的，绝佳机会！
“小心！”
林渊想也不想，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将手中那半截断刀，奋力掷了出去！
“叮！”
断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险之又险地，击中了那根毒针！
火星西溅！
毒针被磕飞了出去，深深地，钉入了屋顶的琉璃瓦之中，发出一阵“滋滋”的腐蚀声。
李衍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瞬间从崩溃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
他虽然眼瞎，但他的听觉与感知，却敏锐到了极点！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背后那致命的偷袭！
“曹！正！淳！”
他猛地转身，面向下方那片宫殿群，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充满了无尽杀意的怒吼！
下一刻。
他的人，从屋顶之上，一跃而下！
如同一颗黑色的陨石，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与悔恨，向着那片阴影，狠狠地，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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