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枷锁破碎的声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我的神魂深处。
它是此方天地法则强加在我身上的最后一道束缚。
三百年来，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它的存在，像一个走钢丝的人，不敢有丝毫逾矩。可就在刚才，为了在那块破石头上显化仙剑之影，我动用了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魂之力。
就像在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用一根烧红的铁针，轻轻地点了一下。
对于纸来说，这个洞是致命的，是无法修复的。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世界开始排斥我了。
虚空之中，一股无形却无可抗拒的牵引力，正从西面八方传来，试图将我的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从这个位面彻底剥离，拉扯向一个更高维度的所在。
我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皮肤下隐隐有仙光流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漫天光雨，羽化而去。
这种感觉，我曾在无数典籍中读到过。
白日飞升。
只不过，别人的飞升，是准备万全，沐浴焚香，引动天劫，在万众瞩目下破碎虚空。
而我的飞升，却是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来得如此仓促，如此狼狈。
不行！
绝不能在这里飞升！
一旦飞升异象出现，整个青岚宗，乃至方圆万里的所有生灵，都会被那恐怖的仙道威压所惊动。到时候，我潜伏三百年的秘密将彻底曝光。
更重要的是，我的《太上忘情诀》尚未圆满，还差最后一丝契机。此刻强行飞升，根基不稳，到了仙界，恐怕会沦为最底层的存在，甚至可能在飞升通道中就被空间乱流撕碎。
我必须压下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我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让我涣散的精神为之一振。我强行运转《太上忘情诀》的心法，试图收敛那即将破体而出的仙力。
然而，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旦开始，又岂是轻易能堵住的？
那股排斥之力越来越强，我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虚无，我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失去重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感受到了周围环境中那股无处不在的、锋锐刺骨的气息。
是剑意！
藏剑阁中，三千六百柄前辈仙剑所残留的剑意！
这些剑意，对于普通修士而言是致命的毒药，但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却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的道，便是剑道。我的仙力，本质上也是一种极致升华的剑元。
同源，但不同质。
这些剑意，就像是无数微小的铁砂。而我，则是一块即将失控升空的巨大磁石。
如果我能将这些“铁砂”全部吸附到自己身上，用它们的重量，来对抗那股来自世界之外的牵引力……
有没有用，我不知道。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压制自己的气息，而是缓缓地，将一丝属于我的本源剑意，释放了出去。
那是我历经九次雷劫，斩断无数心魔，以无上毅力凝聚而成的，独属于我的剑道真意。
寂寥、孤高、斩断一切、无视一切。
嗡——
就在我这丝剑意释放的瞬间，整个藏剑阁，活了过来。
原本静静插在剑架上的一柄柄古剑，开始发出轻微的震颤。
一层阁楼内，悬挂着数百柄内门弟子和执事的佩剑。它们品质不一，此刻却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剑身嗡鸣，剑气交感，汇成一股杂乱但庞大的剑意洪流，向我涌来。
它们在……朝拜！
我没有停下脚步，迈步走上通往二层的楼梯。
随着我的靠近，二层阁楼的剑，反应更加激烈。这里存放的，是历代长老和宗主的佩剑，每一柄都曾饮血无数，杀伐惊天。
其中一柄名为“赤霄”的古剑，猛地发出一声高亢的剑鸣，竟自行从剑鞘中“呛啷”一声，跃出三寸！剑身上赤红色的流光闪烁不定，仿佛一个激动得浑身发抖的臣子，见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君王。
紧接着，是“惊鸿”、“紫电”、“流云”……
一柄又一柄在青岚宗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神兵利器，此刻全都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有了生命，有了意志。它们挣扎着，咆哮着，想要挣脱剑架的束缚，向我飞来。
整个二层阁楼，剑气纵横，激荡不休！
若是肖清彦在此，恐怕连一息都撑不住，就会被这狂暴的剑气风暴撕成碎片。
但我走在其中，却如履平地。
那些足以开山断江的恐怖剑气，在靠近我身体三尺范围时，便会自动变得温顺无比，如同乳燕归巢，亲昵地环绕着我，为我欢呼，为我雀跃。
我能感受到它们的情绪。
有孺慕，有敬畏，有狂喜，有臣服。
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那股想要飞升的虚幻感，被这成百上千道剑意的重量，硬生生地往下拽住了几分。
有用！
我心中一喜，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通往第三层的阶梯。
第三层，是藏剑阁的核心，也是禁地中的禁地。
这里，只存放着一柄剑。
青岚宗创派祖师，“青岚剑仙”的佩剑——青天。
传说，这位祖师当年也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曾一剑劈开万里山峦，引天河之水倒灌，才有了今日青岚宗的山门基业。而这柄“青天”剑，更是饮过真龙之血，斩过魔神之魂的半仙之器。
当我踏上第三层的一瞬间，整个藏剑阁的喧嚣，骤然停止了。
之前还在疯狂震颤的上千柄长剑，此刻全都安静了下来，剑尖微垂，仿佛在恭迎着什么。
在阁楼正中央的白玉石台上，一柄通体碧青、样式古朴的长剑，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它没有出鞘，却自有一股“天”的意境散发出来。高远、浩渺、威严、不容侵犯。
我能感觉到，它在审视我。
用一种孤傲的，带着一丝疑惑的目光。
我看着它，它看着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终于，我缓缓地，将我那丝本源剑意，毫无保留地，向它涌去。
下一刻，异变陡生！
“锵——！”
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嘹亮剑鸣，响彻了整个藏剑阁！
“青天”剑剧烈地震颤起来，剑身上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青色光华，光芒之盛，甚至穿透了阁楼的墙壁，在外界的天空中，映出了一道贯通天地的巨大青色剑影！
而在青岚宗主峰的大殿内，正在通过水镜术观察藏剑阁的宗主和几位长老，猛地站了起来，满脸骇然！
他们看不到阁楼内部的景象，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狂暴驳杂的藏剑阁剑意，此刻竟变得无比和谐、统一，仿佛三千六百柄剑，变成了一柄剑！它们不再各自为政，而是凝聚成了一股意志，一股……臣服的意志！
“这……这是……万剑归宗？”传功的王长老声音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是归宗，”宗主死死地盯着水镜中，那道冲天而起的青色剑影，声音干涩地说道，“是……是祖师的‘青天’剑在共鸣！它在……朝拜！”
与此同时，藏剑阁三楼。
在“青天”剑的带领下，楼下那三千五百九十九柄剑，同时发出了臣服的鸣叫。
三千剑拜！
一股前所未有、沉重如山岳的剑意威压，尽数加持在了我的身上。
噗！
我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但这口血，却带着一丝喜悦。
因为我感觉到，那股将我往外拉扯的飞升之力，在这股庞大的剑意镇压下，终于被我重新压回了体内！
那道破碎的神魂枷锁，竟被这三千剑意强行“焊”住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这己经足够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危机，暂时解除了。
我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眼前那柄依旧在欢快嗡鸣的“青天”剑，以及楼下那群恨不得扑到我脚下的“小家伙们”，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动静，好像搞得有点太大了。
我缓缓收回自己的本源剑意。
整个藏剑阁的喧嚣，也随之慢慢平息。一柄柄神剑恢复了平静，重新变回了古朴无华的死物。
仿佛刚才那万剑齐鸣的壮观景象，只是一场幻觉。
我走到角落，拿起进门时就放在那里的扫帚。
走到三楼的窗边，我能看到，远处主峰的方向，有几道强大的气息正惊疑不定地向这边窥探。
我没有理会。
我只是拿起扫帚，开始认真地，一下一下地，打扫着这三楼的地面。
三百年来，我己经习惯了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来平复自己的心境，沉淀自己的道。
一扫，扫去心中杂念。
再扫，扫去天地尘埃。
在那些宗门大佬的眼中，我这个刚刚引发了“万剑朝拜”异象的神秘弟子，在做完这一切后，竟然……开始扫地了？
这大概是他们穷尽想象力，也无法理解的画面。
而我，却在这重复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只是，我心里很清楚。
这一次，我只是暂时堵住了堤坝的缺口。
但洪水，依旧在不断上涨。
下一次爆发，恐怕会更加猛烈。
我必须在下一次危机到来之前，找到一个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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