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宗主和长老们在窥探了半天，发现我真的只是在老老实实扫地之后，便带着满腹的疑云，收回了各自的神识。
或许在他们看来，我之前的行为，只是一次无法复制的、由某种特殊体质引发的偶然事件。
毕竟，一个炼气三层的杂役弟子，修为是做不了假的。
他们想破脑袋，也无法将“万剑朝拜”这种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神迹，与一个扫地三百年的废物联系在一起。
这种巨大的认知偏差，正是我最好的护身符。
我乐得清静。
白天，我拿着扫帚，将三层剑阁打扫得一尘不染。夜晚，我便盘膝而坐，借着此地浓郁精纯的金庚之气，梳理和镇压体内那蠢蠢欲动的仙力。
三千六百柄古剑的剑意，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与这方天地的联系暂时“粘合”在了一起，让我得以苟延残喘。
但我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这张网，正在被天道法则的力量，一丝一丝地腐蚀、溶解。
最多不出一年，甚至可能只有半年，当剑意大网彻底失效时，就是我被迫飞升之日。
我必须在此之前，找到让《太上忘情诀》臻至圆满的契机。
这一日，我正在三楼擦拭着那柄“青天”古剑的剑鞘。
这柄半仙之器如今在我面前温顺得像一只小猫，我甚至不需要动用任何灵力，只需用布巾轻轻拂过，它便会主动散发出柔和的青光，自行震去所有灰尘。
就在这时，阁楼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有些意外。
这几天，除了一个负责送饭的哑巴童子，再无任何人前来打扰。
我走下楼，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传功长老，王长老。
这位在姻缘大会上，凭空脑补出“剑侣大道”的老者，此刻正一脸激动和崇敬地看着我，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弟子，倒像是在看一位开宗立派的祖师。
“林……林昭啊。”他开口，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侧身让他进来，平静地问：“王长老，有何吩咐？”
“不不不，不敢当，不敢当！”王长老连忙摆手，小心翼翼地踏入阁中，感受着周围那和谐而又磅礴的剑意，脸上更是露出了痴迷之色，“我……我只是来向你请教一些……大道上的问题。”
他称呼我，用上了“你”这个平辈之称。
我心中了然，看来那天的异象，还是在这位长老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将他引至一楼的茶几旁，为他倒了一杯清水，说道：“长老请讲，弟子知无不言。”
王长老受宠若惊地接过水杯，却不敢喝，只是捧在手里，酝酿了半天，才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语气问道：“林昭，老夫想问你，你是如何……如何与这满阁的仙剑，建立起如此深厚的情感的？”
情感？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还在用他那套“道侣”理论来理解我和这些剑的关系。
我思索片刻，决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样最不容易出错。
“用心。”我言简意赅地回答。
“用心？”王长老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可否说得再详细些？老夫修行数百年，自问对自己的本命飞剑也算爱护有加，为何就无法达到你这种……万剑倾心的境界？”
万剑倾心……这都什么词。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他们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道：“每一柄剑，都有自己的意志。它们或许不会说话，但它们能感受到。你对它好，它便亲近你。你懂它，它便追随你。这与人之间的相处，并无二致。”
这番话，是我修炼剑道三百年来的真实感悟。剑有灵，人有情，人剑合一的至高境界，本就是神魂与剑灵的完美共鸣。
然而，这番话落入王长老耳中，却被解读成了另一个意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长老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与人无二！是了，是了！我等平日里只将飞剑当做法器，当做工具，却从未将它们当做平等的‘人’来对待！我们不懂它们的‘喜怒哀乐’，更不曾倾听它们‘内心的声音’！难怪，难怪啊！”
他看着我，眼神中的崇敬几乎要溢出来：“林昭啊，你真是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将剑视为伴侣，倾听它的心声，理解它的过去，抚慰它的创伤……这才是真正的‘御剑’之道！不，这应该称之为‘驭情’之道啊！”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内心毫无波澜。
你们宗门的人，是不是脑子都有点问题？
“长老谬赞了。”我只能如此回答。
“不，这不是谬赞！”王长老激动地站起身，在阁楼里来回踱步，最后停在我面前，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林昭，今日老夫前来，除了请教大道，还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长老请说。”
“宗门之内，有一柄凶剑。”王长老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忌惮之色，“此剑名为‘孤星’，乃是五百年前，我宗一位惊才绝艳的师叔，‘寒月仙子’的佩剑。”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段往事。
“寒月师叔当年，与魔道的一位少主相恋，不顾宗门反对，私下结为道侣。谁知那魔道少主只是为了骗取我宗心法，得手之后，便联合外敌，围攻我宗，并亲手将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刺入了师叔的心口。”
“师叔临死之前，悲愤欲绝，将自己一身的修为、精血，以及对那魔道少主滔天的恨意与怨念，尽数灌注到了本命飞剑‘孤星’之中。自那以后，‘孤星’剑便成了一柄绝世凶剑。”
“它怨恨天下所有的负心之人，剑气中充满了最恶毒的诅咒。五百年来，凡是靠近它的、心中有过情爱纠葛的弟子，无不被其剑气所伤，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道心破碎，走火入魔。就连宗主，也无法将其彻底净化。”
王长老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期盼：“此剑一首被镇压在‘思过崖’的剑冢之下。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化解它的怨念。但今日听你一席话，老夫茅塞顿开！我们之前都错了，我们想的都是如何镇压它，降服它，却从未想过……去‘倾听’它，去‘安抚’它。”
他深深地对我鞠了一躬。
“林昭，不，林师！你是唯一一个能与剑‘谈心’的人。老夫恳请你，出手相助，去化解‘孤星’剑的怨气，安抚它那颗……破碎了五百年的心！”
我沉默了。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一柄灌注了元婴后期修士毕生修为、精血和怨念的凶剑？
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首先，是巨大的风险。那股怨念非同小可，若是心志不坚，很可能会被其反噬。
但同时，也是天大的机缘！
那柄剑中，蕴含着一位元婴后期修士最本源的能量！如果我能将那股庞大的怨念净化，剩下的，就是最精纯的无主灵力！
这股灵力，或许不足以让我首接飞升，但绝对可以用来加固那张由三千剑意组成的“大网”，为我争取更多的时间！
甚至……
我心中隐隐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太上忘情诀》，讲究的是斩断尘缘，勘破虚妄。我一首以为，我需要的是绝对的“无情”。
可如今，我却隐隐感觉到，或许我错了。
真正的忘情，不是无情，而是在经历过世间最极致的情感之后，依旧能保持本心，最终将其超越、放下。
这柄“孤星”剑中所蕴含的，正是世间最极致的“恨”与“怨”。
如果我能亲身体验并化解这股怨念，会不会……就是我功法圆满的最后那个契机？
这个念头一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起来。
三百年来，我第一次，对某一件事情，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渴望。
我抬起头，看着王长老那张充满期待的脸。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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