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中被拉扯得格外漫长。每一天,望溪洲都像一只上满了弦的巨弩,弓臂紧绷,引而不发,只等待着那个决定命运的信号。
赵平和王金离开后的第五天,青叔的警告变成了切实的行动。在雷洪的主持和三叔林文远的技术指导下,一项被林穗穗命名为“地龙”的工程,在营寨内外悄然展开。
数百名精壮的汉子,轮番上阵,沿着营墙内侧,挖掘出一条深达两丈的环形壕沟。但这并非简单的壕沟。他们在壕沟底部,每隔十步,便埋入一个掏空了内部的大陶瓮,瓮口用鞣制过的薄羊皮紧紧蒙住。随后,壕沟被重新填平,表面恢复得与原来别无二致。
“大小姐,这是何意?”雷洪看着这奇特的布置,百思不得其解。
林穗穗站在一处刚刚完工的地面上,轻轻跺了跺脚。她解释道:“这叫‘听瓮’。是我们家乡一种古老的防御法子。如果有人从地下挖掘地道靠近,震动会通过土壤传导,让瓮中的空气产生共鸣,蒙在上面的羊皮就会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我们在地面上,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又指向另一边,工匠们正在将一些细长的竹管,一节节地连接起来,打入地下。
“那是‘地听’。竹管中空,能将地下的声音更清晰地传导上来。听瓮主静,地听主勤。我们安排专门的哨兵,日夜轮流,将耳朵贴在竹管上监听。如此一来,任何来自地下的威胁,都将无所遁形。”
雷洪听得瞠目结舌,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与钦佩之色。这种匪夷所思却又简单有效的法子,他闻所未闻。这不仅弥补了他们防御上最大的漏洞,更让他对这位年轻主帅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大小姐真乃神人也!”他由衷地赞叹道。
林穗穗只是微微一笑。这些知识,不过是她从系统中兑换出的《古代城防工事大全》里,最基础的一部分罢了。她的底牌,还远不止于此。
解决了防御的隐患,林穗穗将目光投向了进攻。单纯依靠军械库里的前朝旧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必须拥有自己的、超越这个时代的“杀手锏”。
这一日,她拿着一卷新的图纸,走进了热火朝天的营造工棚。
“三叔,你来看看这个。”
林文远放下手中的锤子,接过图纸。他只看了一眼,便被上面那精巧繁复的结构给吸引住了。那是一种弩,但造型却极为奇特。它有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匣内似乎有某种可以自动装填的机关。
“这……这是何物?”他研究了半天,也看不透其中的原理。
“此物,名为‘连弩’。”林穗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奋,“它不需要每次都手动上弦装箭。只要扣动扳机,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箭匣里的十支弩箭,连续不断地发射出去。”
“什么?”
林文远和周围凑过来的几个老工匠,全都惊得合不拢嘴。连续发射十支弩箭?这简首是天方夜谭!寻常的军弩,哪怕是最精熟的弩手,发射一次,也需要十几息的时间来重新上弦和搭箭。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这十几息的空当,足以决定生死了。
如果真有这种可以连发的弩,那它在战场上,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这……这真的能造出来?”一个老木匠颤声问道,他看着图纸上那些细小精密的齿轮和卡榫,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能。”林穗穗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心,“图纸上每一个部件的尺寸和用料,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只要我们严格按照图纸来做,就一定能成功。”
在林穗穗的鼓励下,以林文远为首的营造组,向这件划时代的武器,发起了挑战。
制造的过程,远比想象的要艰难。连弩的核心,在于那个被称为“天机”的联动结构。它要求每一个零件的尺寸,都必须分毫不差。差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导致整个机括卡死失灵。
工匠们废寝忘食,将自己关在工棚里,反复地测量、切割、打磨。他们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光是报废的珍贵硬木,就堆了小半间屋子。但没有人放弃。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手中正在创造的,是足以改变望溪洲命运的神兵利器。
在赵平和王金离开后的第八天,第一架连弩的样品,终于被制造了出来。
它通体由坚硬的铁桦木制成,造型古朴而流畅,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试验的场地,选在了燕云卫的校场。雷洪亲自布置了靶位,一个用湿透的牛皮包裹着的草人,立在五十步开外。所有核心成员,都屏息凝神地围在一旁。
林文远亲自上前,将一个装满了十支短矢的箭匣,装入了弩身。他双手端起连弩,瞄准了远处的靶子。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发抖。
“三哥,稳住!”林文远在一旁低声鼓励道。
林文远深吸一口气,扣动了扳机。
没有预想中弓弦的“嗡”鸣,只听见一连串短促而密集的“咻咻”声,如同毒蛇吐信。众人甚至都没看清弩箭的轨迹,只看到那五十步外的牛皮草人,猛地一颤,身上瞬间便插满了箭矢!
十支弩箭,几乎在两三息之内,便全部倾泻而出!箭矢的力道极大,每一支都深深地没入了草人之中,只留下尾羽在外微微颤动。
整个校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震撼了。雷洪快步冲到靶前,他伸手拔下一支弩箭,发现箭头竟然穿透了坚韧的牛皮,深入草人内部近半尺!
“五十步内,可穿重甲!”他嘶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狂喜与不敢置信。
这太可怕了!一个普通的士兵,只要手持这种连弩,就能在瞬息之间,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死亡弹幕。如果有十个、一百个这样的士兵组成一个方阵,那将是何等恐怖的场景?任何试图冲锋的敌人,都会被瞬间射成刺猬!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工匠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林穗穗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从今天起,他们手中,又多了一张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的王牌。
“雷将军。”她看向雷洪,“从燕云卫中,挑选出最沉稳、最可靠的一百人,组成‘神机营’。他们不必练习骑射刀枪,唯一的任务,就是熟练掌握这种连弩。我要他们,成为我们手中最锋利的矛。”
“是!末将遵命!”雷洪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声领命。
连弩的成功,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每个人的心中,极大地冲淡了等待带来的焦虑。基地的气氛,也随之高涨起来。
然而,林穗穗知道,光有强大的武器是不够的。人心的凝聚,才是最坚固的壁垒。
随着战备状态的持续,一些不安的情绪,开始在普通族人之间悄悄蔓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士兵们日夜操练,工匠们不眠不休地打造兵器。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许多经历过抄家流放之苦的人,心中再次蒙上了阴影。
林穗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没有召开什么严肃的会议,而是选择在一个傍晚,所有人都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走到了大家中间。
她没有站在高处,只是端着和大家一样的饭碗,一边吃着,一边用平和的语气,开了口。
“我知道,大家最近心里,可能都有些不安。”
一句话,让原本嘈杂的食堂,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她。
“大家在想,我们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日子,是不是又要没了?”她环视着众人,看到了他们眼中深藏的恐惧。
“我今天,就给大家一个答案。”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是的,我们是在备战。但我们备战,不是为了去侵略谁,也不是为了去争夺什么。我们备战,只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保护我们脚下这片,我们亲手开垦出来的家园。”
“我们经历过家破人亡,经历过流离失所。那种任人宰割的滋味,我想,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想再尝第二遍了。”
“这个世道,马上就要乱了。我们不想惹事,但我们更不怕事!别人要是想来抢我们的粮食,毁我们的家园,欺负我们的家人,我们该怎么办?”
“跟他们拼了!”人群中,一个年轻的汉子,涨红了脸,猛地站起来吼道。
“对!拼了!”
“谁敢动我们家园,就让他有来无回!”
所有人的血性,都被点燃了。
林穗穗微笑着点了点头,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说得好。所以,我们现在打造的每一件兵器,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的父母妻儿,能在未来的乱世中,挺首腰杆活下去!”
“我,林穗穗,在这里向大家保证。只要有我一日,就绝不会让任何人,再踏破我们的家门!望溪洲,将是我们所有人的,最后一座,也是最坚固的堡垒!”
她的声音,在食堂里回荡。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却有着最朴实、也最动人的力量。
所有人的眼中,恐惧和不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归属感。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带领他们走出绝境的少女,心中充满了无限的信任和希望。
这一夜,望溪洲的人们,睡得格外安稳。
而林穗穗,却独自一人,站在石塔之巅,遥望着东方。算算日子,赵平和王金,应该己经抵达落凤坡了。
今夜,便是子时三刻。
那枚虎符,究竟是惊天的机遇,还是致命的陷阱,或许,很快就将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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