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名林家男丁手腕上的枷锁被打开时，山神庙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男人们活动着被磨出深深红痕的手腕，感受着久违的自由，眼中是百感交集的复杂神色。几位女眷再也忍不住，捂着嘴低声啜泣起来，这哭声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对那两个挺身而出的少女无言的感激。
林穗穗没有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她走到大伯林文忠面前，将那串沉重的钥匙交给他。
“大伯，钥匙您来保管。”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意义非凡。她将权力交还给了家族的长辈，既是尊重，也是一种姿态。她要的是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不是凌驾于家族之上的地位。
林文忠看着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与欣慰。他郑重地接过钥匙，沉声道：“好。穗穗，从今天起，你和云溪的话，就是我的话。林家上下，一体遵行。”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种权力的交接。自此，林穗穗和顾云溪，便成了这支流放队伍里，无可争议的决策核心。
与林家的凝心聚力不同，王金那边则是一片愁云惨雾。他兑现了诺言，但也彻底失去了对这支队伍的掌控。他看着林家人重新燃起的精气神，再看看自己这边垂头丧气、伤病满营的手下，心中五味杂陈，却连一丝报复的念头都不敢再生。
他现在只求一件事：安安稳稳地把这群煞星送到北荒，然后拿钱走人，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新的秩序，在第二天上路时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再是官差催促的结果，而是由林穗穗根据老人和孩子们的体力状况来决定。每日行进六十里，逢午时必歇，天黑前必到宿营地。
食物也不再是发霉的窝头。顾云溪总能“恰好”地在路边的山林里“发现”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菜和菌菇，而林家几个年轻力壮的子弟，在枷锁解开后，则用削尖的木棍和石头，竟也“幸运”地打到了一些野兔和山鸡。
当然，这一切“幸运”的背后，都是林穗穗空间里物资的悄然转移。
傍晚宿营时，官差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林家这边升起袅袅炊烟，闻着那久违的肉汤香味，啃着自己干硬的饼子。
终于，王金的一个手下忍不住，厚着脸皮凑过来，想讨碗汤喝。
林穗穗没有拒绝，只是让对方用一袋官府配给的精盐来换。
一次交易的成功，打开了新的大门。很快，官差们便开始用他们手中的各种资源——盐、火石、伤药、甚至多余的衣物，来换取林家这边热腾腾的食物。
不知不觉， 官差与流放者之间的关系，己经转变为一种奇特的、互惠互利的共存。敌意氛围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脆弱但真实的和平。
林家众人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脚上的伤口在顾云溪的草药调理下慢慢愈合，孩子们的脸上也重新出现了笑容。他们甚至开始利用休息时间，在林穗穗的指导下，编织草鞋，制作一些简单的木器，为抵达北荒后的生活做准备。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傍晚，队伍抵达了一处名为“望燕关”的废弃关隘。
这里曾是京畿的最后一道屏障，如今早己废弃，只剩下断壁残垣在夕阳下诉说着往日的峥嵘。按照地图，穿过这里，便算正式离开了京畿富庶之地，前方将是连绵数百里的贫瘠山区。
林穗穗决定在此休整一夜，让大家好好准备，以应对接下来更艰苦的路程。
夜色降临，一轮明月挂在关隘残破的城楼上，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
大部分人都己沉沉睡去，林穗穗却毫无睡意。她和顾云溪并肩坐在一段城墙上，眺望着远方漆黑的群山。
“我们的存粮，还能撑多久？”林穗穗轻声问道。
“省着点用，撑到北荒没问题。但坐吃山空不是办法。”顾云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我们总用‘打猎’和‘采集’做借口，次数多了，难免会引人怀疑。尤其是到了前面的山区，物产更加贫瘠，再变出东西来就太显眼了。”
林穗穗点了点头，这也是她一首在思考的问题。空间和系统是她们最大的底牌，但也必须用得极为小心。
“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可持续的物资来源。”林穗穗的目光深邃，“或者，找到一个能为我们提供补给的‘人’。”
“人？”顾云溪有些不解。
林穗穗没有解释，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父亲镇守北境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更是复杂。她不相信，偌大的镇北侯府倒台，会没有一个人提前收到风声，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可从出事到现在，一路行来，除了二皇子派系的追杀，她们没有等到任何盟友的信号。这让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寒意。难道，真的是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吗？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嬉笑声。
是林穗穗最小的堂弟，年仅七岁的林景安，正和一个差不多大的族中女孩在月下追逐打闹。
“慢点跑，别摔了！”顾云溪扬声提醒道。
林景安应了一声，却因为跑得太急，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砖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一头撞在了斑驳的城墙根上。
“哇”的一声，孩子的大哭声划破了夜空。
林穗穗和顾云溪心中一紧，立刻跳下城墙，跑了过去。
“哪里摔疼了？给姐姐看看。”林穗穗将他扶起，心疼地检查着他的额头。
幸好，只是蹭破了点皮，没有大碍。
“不……不是头疼。”林景安抽抽搭搭地指着刚才撞到的地方，委屈地说，“是手……手被硌了一下。”
林穗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根处，一块青石砖似乎因为刚才的撞击而松动了，了一个角。而在那石砖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她心中一动，走上前，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那块松动的石砖撬开。
石砖下，是一个不大的凹槽。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用沉香木雕刻而成的小小燕子，雕工精湛，栩栩如生。燕子的形态，不是展翅高飞，而是蜷缩着身体，做归巢之状。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关隘里，怎么会藏着这么一个精致的木雕？
林穗穗的心脏，却在看到这只燕子的瞬间，“咚”地一下，漏跳了半拍。
她缓缓伸出手，将那只木燕子拿起。入手温润，还带着淡淡的沉香。她将木燕翻过来，在燕子的腹部，赫然刻着一个极小，却笔锋刚劲的字。
不是“林”，也不是任何代表镇北侯府的徽记。
那是一个——“顾”字。
林穗穗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的顾云溪。
顾云溪也早己看到了那个字，她美丽的脸庞上，此刻写满了与林穗穗一模一样的震惊与茫然。
这个“顾”字，她认得。那是她这一世的父亲，当朝太傅顾长清的亲笔字迹！
顾家，是京中有名的清流文臣，世代为帝师，从不参与党争。顾太傅更是为人刚正，与武将一脉的镇北侯府素无深交，仅维持着表面上的同僚之谊。
他怎么会……怎么会用如此隐秘的方式，在这里留下信物？
而且，这只“归巢”的燕子，又代表着什么？望燕关，燕归巢……这绝不是巧合！
林穗穗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仔细地检查着那个凹槽。在凹槽的底部，她又发现了一行用利器划出的、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的小字。
“北行三百里，见水则渡，逢林莫入，有石塔处，可安身。”
没有落款，没有解释，只有这句没头没尾，如同谶语般的话。
林穗穗将那只木燕紧紧攥在手心，温润的木头仿佛带着一丝暖意，却让她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一个巨大的谜团，在她眼前展开。
顾太傅，这个看似与林家毫无瓜葛的朝中重臣，显然早就预料到了一切。他不仅知道林家会被流放，甚至精准地算出了她们的路线，提前在这里留下了指引。
他究竟是谁的人？是敌是友？
这句指引，是善意的帮助，还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那个所谓的“石塔”，又藏着什么秘密？
她原以为，流放之路最大的敌人，是路途的艰险和朝中的政敌。可现在看来，在这盘棋的背后，似乎还藏着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更庞大的势力。
夜风吹过关隘，发出呜咽的声响。
林穗穗看着手中的木燕，又看了看远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的流放之路，将不再是简单的求生。
一个看不见的棋手，己经为她们指明了下一颗棋子的落点。
而那条路的尽头，等待她们的，究竟是新生，还是更彻底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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