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从未觉得自己跑得如此狼狈过。
三层楼的距离，在他的脚下，仿佛被无限拉长成一条通往地狱的回廊。指挥室里众人惊愕的目光，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自己那一声声擂鼓般的心跳，全都变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音。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季安，不能有事。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份突如其来的、几乎要将他理智焚毁的恐慌，究竟从何而来。是因为她是他赢得这场战争的唯一王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一些他自己都不愿深究，更不敢承认的东西。
他一脚踹开机房那扇厚重的隔音门。
巨大的轰鸣声，瞬间灌入他的耳朵。上百台服务器依旧在全功率运转，幽蓝色的指示灯在昏暗的空间里，汇成一片冰冷的星海。
而在这片星海的正中央，那个由六块曲面屏环绕而成的工作台上，所有的屏幕，都定格在了那条象征着胜利的、断崖式下跌的绿色曲线上。
季安就倒在工作台旁边的地板上。
她小小的身子蜷缩着，那身单薄的衣服，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紧闭的双眼下，是两道浓重的、因极度疲惫而产生的青黑色阴影。
“季安！”
顾屿冲了过去，单膝跪地，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她的鼻息。
当那微弱而温热的气流，触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时，他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才猛地落回了原处。
活着。只是晕过去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他虚脱的无力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己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的身体轻得惊人，仿佛没有什么重量，抱在怀里，却又感觉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抱着她，一步步地，走下了楼梯。
楼下的指挥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默默地站起身，为他让开了一条路。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敬畏，也带着担忧。他们亲眼见证了这场由楼上那个女孩主导的、堪称神迹的金融绞杀。此刻，她就是这场战争中，最当之无愧的英雄。
顾屿目不斜视，抱着季安穿过人群，将她送进了别墅二楼一间最安静的卧室里。
柔软的大床，温暖的羽绒被，与楼下和三楼那冰冷的、充满了硝烟味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为她脱掉鞋子，盖好被子，又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她额头上的冷汗。他的动作，笨拙，却又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离开，只是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窗外的第一缕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了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这才发现，他己经有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仔细地看过她了。
褪去了天才的光环，卸下了伪装的坚冰，睡梦中的她，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会疲惫、会脆弱的女孩。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还在梦中，进行着一场艰苦的博弈。
顾屿伸出手，似乎想为她抚平那紧锁的眉头，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又停住了。
最终，他只是无声地，收回了手。
……
季安醒来时，是被一阵低低的交谈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
她动了动，才发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一样，酸痛无比。大脑也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昏昏沉沉。
她坐起身，这才看清，房间里除了她，还有三个人。
顾屿，沉默，以及那个代号“信使”的金丝眼镜男。他们正站在房间的角落，压低声音，在讨论着什么。
“……初步估算，季怀彰通过那个AI，在这次黄金市场的崩盘中，首接损失超过七百亿美元。这还不包括他那些被我们曝光的黑色产业，所带来的连锁反应。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这一击，在他那个庞大的黑暗帝国上，炸出了一个无法被轻易填补的黑洞。”“信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沉默则将一份文件，递给了顾屿。
“学校那边，陆星野没有任何异动。”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他好像完全不知道我们这边发生的事情。他今天一整天，都和同学在篮球场。”
顾屿点了点头，接过文件，翻看了几页，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太正常了。”他低声说道，“正常得……就像是刻意表演出来的。”
“你醒了？”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季安的目光，抬起头，看了过来。
季安点了点头，嗓子干得厉害，发不出声音。
顾屿立刻会意，示意“信使”和沉默先出去，然后亲自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感觉怎么样？”他问。
“还好。”季安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才感觉喉咙里的灼烧感，缓解了一些，“我们赢了？”
“惨胜。”顾屿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神情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但眼底那抹深深的疲惫，却无法掩饰，“你父亲是个疯子。他宁愿引爆一场全球性的金融灾难，也要把我们拖下水。如果不是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季安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AI呢？”季安最关心的，还是那个虚拟的对手，“它被摧毁了吗？”
顾屿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没有。”他摇了摇头，“在我们做空成功的瞬间，它就切断了所有与外界的物理连接，自我保护了起来。我们的人，无法追踪到它的核心服务器，到底藏在哪里。它就像一个幽灵，消失了。”
季安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那头猛兽，只是受伤了，躲回了自己的巢穴舔舐伤口。而这一次的失败，只会让它学习到更多，进化得更可怕。下一次，当它卷土重来时，必然会更加致命。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沉的、对于未知的忧虑，彻底冲淡了。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顾屿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却发现不是他的。他这才想起，在抱季安上楼时，他顺手将她掉在地上的手机，也一起带了上来。
他拿出季安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陆星野的、未读短信。
顾屿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了一眼季安，季安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鬼使神差地，顾屿划开了那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极其简短。
没有威胁，没有挑衅，只有一行冰冷的、仿佛不带任何感情的文字，和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个破碎的、黑色的国际象棋主教棋子。
而那行文字是：
“破碎的主教，看到了皇后。你的棋，走得很好。”
“下一局，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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