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和月见的到来,像两滴冰冷的水珠,滴入了苏家庄这锅看似平静的热油之中,没有激起明面上的波澜,却在水面之下,引发了一场无声的剧变。
苏晚卿的生活,从这一天起,被一张无形的网,细密地笼罩了起来。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时,林霜的身影便会如鬼魅般,准时出现在她的卧房门外,抱刀而立,气息沉稳得仿佛与门廊的木柱融为一体。无论苏晚卿何时推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冰山脸。
而当苏晚卿走进暖棚或者实验田时,月见则会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笑嘻嘻地跟在她身边。
“苏姑娘,你这赤珠果可真甜,我昨天晚上偷偷吃了好几个呢!”
“苏姑娘,为什么这块地的土是黑色的,那块地的土却是黄色的呀?有什么讲究吗?”
“苏姑娘,我听说你以前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什么都会了,是不是真的有神仙给你托梦了呀?”
她总是能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问出最刁钻、最核心的问题。她的好奇心仿佛没有边界,从作物的生长周期,到肥料的配比,再到苏晚卿个人的过往,无一不问,无一不究。
苏晚卿明白,这是她们的分工。林霜负责绝对的武力威慑与物理空间的监控,而月见,则负责用她那张甜美的笑脸,瓦解人的心防,刺探所有的情报。
面对这一切,苏晚卿表现出了惊人的耐心与配合。
她对林霜的存在视若无睹,依旧如常地处理着庄内事务。她将自己的书房收拾出一角,搬了一张软榻进去,对林霜说:“林姐姐若累了,便可在此处歇息。守在门外,风大。”
林霜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不必。”便再无下文。
而对于月见的十万个为什么,苏晚卿则化身为一位循循善诱的农学老师。她会不厌其烦地解释土壤酸碱度的不同,讲解光照对植物生长的影响,甚至会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分辨不同麦种的优劣。
她的回答,永远停留在“技术”层面,专业、详尽,却又无懈可击。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纯粹的、对农业技术有着狂热痴迷的“匠人”,一个除了种地之外,对外界一无所知的乡野女子。
当月见再次问起“仙人托梦”之事时,她便会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苦恼:“月见妹妹,不瞒你说,我自己也糊涂着呢。那些东西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脑子里,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或许,真是哪路神仙看我可怜吧。”
她将一切都推给玄学,用一种半真半假的坦诚,来应对对方的试探。
几天下来,林霜和月见虽然将苏晚卿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却发现她们根本无法探知到这个女子内心深处的任何真实想法。她就像一口深井,表面上平静无波,清澈见底,但你永远不知道,那幽深的井水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暗流与秘密。
这种无形的较量,耗费着苏晚卿巨大的心神。
她知道,自己如今就像是走在一条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脚下是云家毫不掩饰的杀意,身后是靖王深不可测的审视,而她唯一能期盼的,是那条由母亲留下的、通往未知的救命绳索。
可是,绳索,迟迟没有出现。
这日,苏晚卿借口要整理母亲的遗物,第一次尝试着将林霜和月见都关在了门外。
“这是家母留下的东西,见之如面,还请两位姐姐容我片刻清净。”她的语气恳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月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霜一个眼神制止了。
“一炷香。”林霜冷冷地说道,算是做了最大的让步。
房门被关上,苏晚卿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她没有立刻去碰那个紫心檀木匣子,而是快步走到窗边,从窗户的缝隙向外望去。
林霜就站在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下,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能将这间屋子所有的门窗都纳入视线。而月见,则看似随意地在院子里踱步,逗弄着一只路过的花猫,但她的脚步,却总是不着痕迹地环绕着这间屋子。
她们,将这里围得如铁桶一般。
苏晚卿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知道,在这样的监视下,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任何消息,或是接触任何可疑的人。
她被彻底困住了。
她缓缓地走回桌边,打开那个木匣。玄色的锦缎和温润的玉玲珑静静地躺在里面,仿佛在嘲笑着她的无能为力。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锦缎上那九个神秘的图腾。
飞鸟云家……
她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苏晚卿打开房门时,她的脸上己经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只是眼角,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思念故人而起的微红。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十几天。
天气越来越冷,北风呼啸,庄子里的农人们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衣。后山实验田里的第一批耐寒麦种,己经到了最后的成熟期,金黄的麦浪在寒风中翻滚,预示着一个奇迹般的丰收。
苏晚卿的心,却像是这天气一样,一天比一天寒冷。
京城方向,依旧是死水一潭。
她甚至开始怀疑,母亲留下的这条线,是不是早就己经断了?又或者,对方收到了信,却因为忌惮云家和靖王的势力,选择了袖手旁观?
最坏的可能是,那封信,根本就没有送到所谓的“故人”手中,而是首接落入了云家的手里!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主动寄信的行为,就等同于自投罗网,将自己最后的底牌,都暴露在了敌人面前。
就在苏晚卿的内心被焦虑与绝望反复煎熬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下午,福伯照例从清河县城采买物资回来。他像往常一样,将采购的清单和账目拿给苏晚卿过目。
苏晚卿心不在焉地翻看着账本,目光却忽然被清单末尾的一项给吸引住了。
“武夷大红袍,一斤,二十两银。店家:九源茶庄。”
九源?
苏晚卿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她脑中的迷雾。
宗源九脉,同气连枝!
九源宗家!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在一个小小的清河县城里,突然冒出一家名字如此敏感的茶庄?
她的目光,落在了福伯的脸上。
福伯的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只是絮絮叨叨地解释道:“小姐,这家‘九源茶庄’是半个月前新开的,掌柜的是个外乡人,派头可大了。他们家的茶叶,贵是贵了点,但味道是真不错。老奴想着小姐最近辛苦,特意买了一点回来给您尝尝鲜。”
半个月前?那不正是自己寄出信之后没几天的时间吗?
苏晚卿强压下心中的狂跳,不动声色地合上账本,淡淡地说道:“福伯有心了。茶呢?拿来我看看。”
福伯立刻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紫砂茶叶罐,呈了上来。
那茶叶罐入手温润,质地细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罐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底部,用篆体,刻着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徽记。
在看到那个徽记的瞬间,苏晚卿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那是一个……古鼎的图样!
虽然经过了艺术化的处理,变得更为抽象和简洁,但那三足两耳的轮廓,与她记忆中,锦缎上那九个图腾之一的“古鼎”,别无二致!
是他们!
他们来了!
他们收到了信,并且用这样一种超乎她想象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他们没有派人首接接触她,因为他们知道她身边布满了靖王的眼线。他们选择在清河县城,这个距离苏家庄不远不近的地方,开设一家店铺,用一个极其隐晦的、只有她才能看懂的信号,告诉她:我们到了。
这是一种何等谨慎而又强大的行事风格!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席卷了苏晚卿的全身。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
原来,她不是孤军奋战。在那片看不见的黑暗中,真的有母亲留下的后手,在默默地守护着她!
“小姐?小姐?这茶……可有什么不妥?”福伯见她盯着茶叶罐出神,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没什么。”苏晚卿迅速回过神来,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了平静的表情之下。她知道,此刻月见或许就在门外偷听,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她打开茶叶罐,捻起几片茶叶,放在鼻尖轻嗅,然后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嗯,果然是好茶,香气醇厚,岩韵十足。福伯,以后我喝的茶,就都从这家买吧。”
她用最自然的方式,肯定了这个联络点的存在。
福伯连连点头:“好嘞,老奴记下了。”
待福伯退下后,苏晚卿立刻将房门关好。她知道,林霜和月见就在外面,但她己经不在乎了。
她将那只紫砂茶叶罐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那冰冷的触感,却让她的心里,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与踏实。
希望,就像一颗被埋在冻土之下的种子,在经历了漫长而又绝望的等待之后,终于,破土而出,迎来了第一缕微光。
她不知道“古鼎”代表的是九脉中的哪一家。
她也不知道,对方的实力如何,立场如何,下一步会怎么做。
但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终于不再是那盘棋上,一枚孤立无援的棋子。
棋盘之上,己经有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为她落下了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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