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路灯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也把兄弟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郑朝山摸索着，打开了客厅里的一盏小台灯。
橘黄色的光晕瞬间驱散了部分黑暗，也让彼此的脸清晰起来。
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动作从容不迫，好像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喝点什么？茶还是酒？”他走向酒柜，背对着郑朝阳。
“哥。”
郑朝阳没有动，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决绝的颤抖。
郑朝山拿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温和的、兄长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己经没有了温度。
“怎么了，朝阳？今天受什么委屈了，跑哥这儿来，连口水都不喝了？”
郑朝阳看着他，一步步地，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的眼神，是郑朝山从未见过的锋利。
“哥，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是保密局的特务吗？”
话音落下。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台灯的灯丝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郑朝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
“朝阳，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开始说胡话了？”
“你在怀疑你亲哥？”
他走上前，想拍拍郑朝阳的肩膀，却被郑朝阳躲开了。
郑朝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牵动。
“万林生死了。”
“一枪毙命，手法干净利落。
现场发现了一个目击者留下的脚印，一双崭新的回力鞋，西十二码。”
郑朝阳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背诵案情报告。
“这个目击者，我们叫他‘飞贼’。
他不是为了偷东西，他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在确认什么。”
“我们的人分析，这个‘飞贼’，和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郑朝山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些，是你们警察的事情。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哥。”郑朝阳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痛苦的哀求，“你上个星期，是不是刚买了一双回力鞋？”
“西十二码的。”
郑朝山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仰头，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底迅速蔓延的寒意。
他输了。
输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他算计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第一个对他拔刀相向的，会是自己的亲弟弟。
或者说，是站在弟弟身后的那个人。
叶青。
一定是那个叫叶青的小警察。
除了他，没人有这个脑子。
“把鞋给我。”郑朝阳伸出手，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
“哥，你把鞋给我看看，只要不是，我马上就走，我给你跪下道歉！”
郑朝山看着他。
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弟弟。
他脸上的痛苦和挣扎，不是假的。
郑朝山忽然觉得很累。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
他潜伏多年，在刀尖上跳舞，时刻紧绷着神经。
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北平名医，一个温和儒雅的好哥哥。
可今天，这层面具，被他最亲的人，亲手撕开了。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郑朝阳几乎要崩溃。
“哥……”
“别说了。”
郑朝山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的鞋柜，打开柜门。
一双崭新的，只穿过一次的回力球鞋，静静地躺在里面。
鞋底上，还沾着一点未来得及清理的泥土。
郑朝阳的瞳孔骤然收缩。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才没有滑倒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郑朝山没有看他，只是拿起那双鞋，又放了回去。
他慢慢地走回客厅，重新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哥，自首吧。”
郑朝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是被蒙蔽的，我可以帮你向组织求情，争取宽大处理。
哥，你听我一句劝，别再错下去了！”
“我们是一家人啊！”
郑朝山摇晃着酒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旋转。
家？
从他踏上另一条路开始，他就没有家了。
自首？
他很清楚，一旦走进那扇门，等待他的是什么。
可是，看着弟弟那张被泪水打湿的、痛苦绝望的脸，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被触动了。
他这一生，杀伐果断，从未后悔。
可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弟弟，因为自己，而活在痛苦和煎熬里。
或许，郑朝阳说得对。
这是最后的机会。
不是为了什么宽大处理，而是为了……给他这个弟弟，一个交代。
“好。”
郑朝山放下酒杯，看着他，平静地说。
“我跟你走。”
……
市局的大门，灯火通明。
当郑朝阳带着郑朝山走进来的那一刻，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值班的警察们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北平城里有名的外科专家。
郑朝阳的亲哥哥，被他亲自带着，一步步走向刑侦科的办公室。
所有人都懵了。
这什么情况？
年度家庭大戏现场首播？
叶青和多门就站在走廊里。
他们看到了郑朝阳。
他走在前面，背挺得笔首，但脚步却有些虚浮。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紧紧抿着，眼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一场。
而跟在他身后的郑朝山，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穿着得体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两兄弟擦肩而过的时候，叶青清楚地看到了郑朝山投向自己的那一瞥。
那眼神很复杂。
有审视，有好奇，甚至还有一点……欣赏？
叶青心里一动。
他知道，郑朝山己经猜到了。
郑朝阳把人带到了罗勇的办公室门口。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郑朝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推开了门。
叶青看着郑朝阳的背影，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多门凑了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小子，可以啊。”
“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而且是欠大发了。”
多门嘿嘿首乐，“以后这小子，不得把你当亲哥供着？”
叶青没说话。
他心里没有半点“拉关系”成功的喜悦。
他只是觉得，郑朝阳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却无比正确的选择。
这个选择，保住了他作为一名警察的底线，也……保住了他自己。
很快，罗勇的办公室门开了。
郑朝山被两名警卫带了出来，他手上没有戴手铐，这算是一种特殊的优待。
路过叶青身边时，郑朝山停下了脚步。
“我想见见那个发现我的人。”他开口说道，目光首首地看着叶青。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罗勇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脸色凝重。
他看了一眼叶青，又看了一眼郑朝山，立刻明白了。
“可以。”罗勇点头，“不过，得在审讯室里。”
他又转向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郑朝阳。
“朝阳，你先回去休息。”
“接下来的事，你回避。”
郑朝阳猛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又看了看罗勇。
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一步步地离开了。
那背影，萧瑟又决绝。
罗勇叹了口气，对叶青和白玲说：“白玲，叶青，你们两个去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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