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雪肆虐了整整一夜,终于在黎明前力竭息止。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照亮科尔沁王府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装素裹、近乎死寂的世界。积雪深可没膝,屋檐下挂满了沉甸甸的冰棱,往日穿梭往来的仆役们也因这极寒而步履匆匆,不敢在外过多停留。
青阳阁内,僧格林沁如同往常一样起身,洗漱,更衣。他的面色略显苍白,眼底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明锐利。昨夜那场无声的较量,虽未刀兵相见,其凶险与耗费的心神,丝毫不亚于一场真正的战斗。
苏德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眼神中除了往日的恭顺,更添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他亲眼见证了这位年轻嗣子如何在危急关头,以如此巧妙而果断的方式化解了一场杀身之祸。这绝非仅凭运气所能办到。
早膳时分,气氛依旧压抑。然而,一种微妙的变化,却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滋生。
首先到来的是哈森教习。他借着检查校场积雪清理情况的名义来到青阳阁,在向僧格林沁行礼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谈论武艺,而是目光如电般扫过僧格林沁略显疲惫的脸,洪亮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昨夜风雪甚大,公子可还安好?听闻府内偶有野猫窜动,扰人清梦。”
僧格林沁心中明了,哈森定然是听到了些什么风声。他微微一笑,神色如常:“劳教习挂心,不过是风雪声急,偶有异响,无甚大碍。倒是校场积雪,还需教习多费心。”
哈森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问,只是抱拳道:“公子无恙便好。积雪之事,属下自会处置妥当。” 他顿了顿,又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雪后路滑,公子近日若需出行,务必当心脚下。” 这话语中,带着武人式的关切与提醒。
哈森刚走不久,李师傅也踏雪而来。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在讲解今日的《资治通鉴》篇章时,特意选取了汉宣帝时期霍光废立昌邑王、辅佐汉宣帝刘询登基的故事。讲解完毕,他合上书卷,淡淡道:“自古权臣掣肘,幼主临朝,无不危机西伏。然则,若能沉潜刚克,明辨忠奸,善用智谋,亦未尝不能廓清寰宇,成就大业。公子聪慧,当能体味其中三昧。”
僧格林沁起身,恭敬行礼:“谢师傅教诲,小子必当深思。”
李师傅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飘然而去。
师傅与教习这不同形式的关怀与点拨,让僧格林沁心中暖流涌动。他知道,自己并非全然孤军奋战,在这王府深处,依然有秉持公道、暗中支持他的力量。
然而,暗流并未因一次的挫败而平息。
午后,僧格林沁依例前往经堂听经。今日诵经的正是丹增多吉喇嘛本人。庄严肃穆的诵经声中,僧格林沁能感觉到一道平和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身上。
诵经结束后,众人依次退出。僧格林沁走在廊下,恰好与那位来自喀尔喀部的郡主迎面相遇。郡主依旧是一副娴静温婉的模样,见到僧格林沁,她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轻柔如雪:“见过嗣子殿下。”
“郡主不必多礼。”僧格林沁还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郡主抬起眼帘,那双看似清澈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她浅笑道:“听闻昨夜风雪大作,殿下居所偏僻,一切可还安好?北地苦寒,殿下还需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这话听起来是寻常的关心,但结合她喀尔喀郡主的身份,以及昨夜刚刚发生的未遂纵火,其中意味,便显得格外深长。她是真的关心?还是意有所指?抑或是……在试探什么?
僧格林沁心中警兆微生,面上却不露分毫,淡然道:“有劳郡主挂念,一切安好。草原儿女,不惧风雪。”
郡主笑了笑,不再多言,再次行礼后便带着侍女离去。僧格林沁望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这位郡主,似乎对王府内的风吹草动,异常敏感。
更大的波澜,发生在傍晚时分。僧格林沁正在书房温书,苏德神色紧张地进来禀报:“公子,王爷……王爷传您即刻前往金顶大帐!”
僧格林沁心中一凛。索王突然传召,所为何事?难道昨夜之事,己经传到了王爷耳中?是福是祸?作者“丽娜来到”推荐阅读《僧格林沁》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他不敢怠慢,立刻整理衣冠,随着前来传令的太监,踏着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积雪,向着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顶大帐走去。
帐内,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却驱不散那股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索特纳木多布斋王爷半倚在榻上,脸色比往日更加灰败,咳嗽声不时响起。福晋坐在一旁,眉头紧锁。协理台吉巴特尔和色登分别立于两侧,巴特尔台吉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色登台吉则显得有些焦躁。丹增多吉喇嘛依旧坐在他的老位置上,闭目捻珠。
僧格林沁依礼参拜:“小子僧格林沁,叩见王爷、福晋。”
索王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起来吧。”
“谢王爷。”
僧格林沁垂手站立,心中念头飞转,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索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又咳嗽了一阵,才喘息着问道:“昨夜……风雪甚大,听说……你青阳阁附近,不甚安宁?”
果然是为了昨夜之事!僧格林沁心念电转,该如何回答?如实禀报?证据不足,反而可能被反咬一口。矢口否认?又显得心虚,且可能让王爷觉得自己无能或有意隐瞒。
他深吸一口气,选择了一个看似折中、实则经过深思熟虑的回答:“回王爷,昨夜风雪交加,确有一些异常响动,小子初时以为是风雪所致,便加强了院内戒备,后声响渐止,想来……或许是某些耐不住严寒的野物窜动吧。劳王爷挂心,小子一切安好。”
他将事件定性为“野物窜动”,既解释了加强戒备的合理性,又避免了首接指控任何人,给自己留下了转圜余地,同时也暗示了并非全然无事发生。
索王盯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看清他心底的真实想法。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和索王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索王才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意味不明:“野物……哼,这王府里的‘野物’,是越来越不安分了……” 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僧格林沁,你可知,身为嗣子,首要之务为何?”
僧格林沁躬身道:“小子愚钝,请王爷示下。”
“是活着。”索王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厉,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与无奈,“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谈及其他!你若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谈何继承基业,谈何守护部落?!”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僧格林沁的心上,也敲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上。巴特尔台吉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本王老了,病了,”索王疲惫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但眼睛还没瞎!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今日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也是告诉某些人!”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般扫过巴特尔和色登,“僧格林沁,是本王亲定的嗣子!谁再敢把爪子伸到青阳阁,伸到他的头上,就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这突如其来的严厉警告,让帐内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色登台吉额头见汗,巴特尔台吉则深深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的神色。
“好了,你退下吧。”索王仿佛耗尽了力气,重新在榻上。
“小子告退。”僧格林沁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保持着镇定,躬身退出了金顶大帐。
走在返回青阳阁的路上,寒风拂面,僧格林沁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索王今日的召见和那番话,意义重大。这既是对他的一种变相保护和支持,也是对幕后黑手的一次严厉警告。但同时,也将他更清晰地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他知道,经过昨夜和今日,他与暗处敌人的矛盾,己经彻底公开化、白热化。未来的斗争,将更加残酷,也更加无所不用其极。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活着……是啊,首先要活下去。然后,才能让那些想要他命的人,付出代价。
雪后的王府,一片洁白,仿佛掩盖了所有的污秽与阴谋。但僧格林沁知道,在这纯洁的表象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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