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发狂猛，如同万千白色巨兽在夜空下咆哮，肆意冲撞着王府的殿宇楼阁。青阳阁内，炭火努力维持着一隅温暖，却驱不散那浸透窗隙、无孔不入的寒意，更压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肃杀。
苏德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带着一身寒气悄然返回。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喘，低声道：“公子，打听过了。西边废园今夜原本有两班巡夜，但……但领队的什长傍晚时突然告了病假，临时换了个生面孔顶替。另外……库房那边有个相熟的小太监偷偷告诉奴才，前天……右翼旗巴特尔台吉府上，以修缮马具为名，领走了一批……桐油和……引火用的硝石。”
桐油！硝石！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僧格林沁脑海中的迷雾！
对方不是要再次行刺，而是要纵火！而且选择在这样一场罕见的大雪之夜！
好毒辣的计策！大雪能掩盖许多痕迹，也能成为火灾“意外”发生的最佳解释——比如，天寒地冻，青阳阁取暖不慎，或是炭火引燃了易燃物。届时，他这位根基浅薄的嗣子葬身火海，恐怕最多也就是王府管理不善，追责几个下人，很难牵扯到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即便有人怀疑，没有证据，又能如何？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僧格林沁心底升起，但旋即被他强行压下。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此刻更需要极致的冷静。
他迅速走到刚才勾勒的地图前，目光锁定西边废园与青阳阁之间的区域。废园偏僻，与青阳阁虽有一段距离，但中间隔着几座堆放杂物、年久失修的旧库房和一条狭窄的、堆满枯枝败叶的巷道。若在废园某处点燃大火，借助风势，极有可能蔓延至旧库房，进而威胁到青阳阁！而且，火起于废园，首先能撇清与青阳阁的首接关联，更能制造混乱，方便浑水摸鱼。
“他们想用火……”僧格林沁声音低沉，指尖在地图上那条堆满易燃物的巷道划过，“而且，是想制造意外的假象。”
苏德倒吸一口凉气，腿都有些发软：“公子！那……那我们赶紧加派人手，守住青阳阁，或者……或者立刻去禀报王爷！”
“来不及了，也容易打草惊蛇。”僧格林沁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们既然选在雪最大时动手，想必就是看准了守卫松懈、人员稀少的时机。临时加派护卫，目标太明显。至于禀报王爷……无凭无据，仅凭猜测，王爷会信吗？就算信了，大张旗鼓搜查，他们完全可以按兵不动，我们反而陷入了被动。”
他顿了顿，看向苏德，语气决断：“我们不能防，要破。要让他们自己跳出来，至少，要让他们今晚无法下手。”
“公子的意思是……？”
僧格林沁招了招手，示意苏德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夜色深沉，雪虐风饕。王府大部分区域都己陷入沉睡，只有巡夜守卫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单调而沉闷的脚步声。
就在子时刚过，雪势达到顶峰之际，青阳阁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算特别响亮、但在寂静雪夜里足够清晰的喧哗声！隐约可见灯笼火把的光影在院墙内晃动。
几乎是同时，几名原本应该在固定路线巡逻的守卫，不知何故，“恰好”巡逻到了西边废园附近的那条夹道入口处。他们似乎听到了青阳阁方向的动静，驻足张望，低声交谈着。
“听说了吗？青阳阁那边好像出了点事？”
“不知道啊，这么大的雪，能出什么事？”
“好像是嗣子殿下受了风寒，突发急症，里面正乱着呢……”
“啊？这可不得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咱们职责是巡这边，还是别擅离职守了……”
这几名守卫的对话声，在风雪的间歇中，隐隐约约地传入了废园深处。
与此同时，在废园内一处残破的亭榭阴影下，两个披着黑色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正屏息凝神，手中紧握着装有桐油的皮囊和火折子。他们听到了夹道口守卫的交谈声，也看到了青阳阁方向隐约的灯火晃动。
“怎么回事？青阳阁怎么突然闹起来了？”一个声音略显尖细的人低声道，语气带着惊疑。
“突发急症？”另一个声音低沉的人皱起眉头，“这么巧？偏偏是今晚？”
“会不会是走漏了风声？那边灯火晃动，不像全是慌乱，倒像是……有所戒备？”尖细声音透出不安。
“妈的，计划有变！”低沉声音啐了一口，语气懊恼而警惕，“守卫被引到了附近，青阳阁又有防备，这时候点火，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东西怎么办？”
“先藏起来！撤！今晚不能动了，等风声过去再说！”低沉声音当机立断。
两人迅速将桐油皮囊和火折子塞进亭榭角落一个早己看好的、被积雪半掩的破洞里，用雪仔细覆盖好痕迹，然后如同鬼魅般，借着风雪的掩护，沿着预先规划好的、避开守卫视线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废园的另一头。
而青阳阁内，所谓的“突发急症”自然只是演戏。僧格林沁披着外袍，站在窗前，听着苏德汇报“演出”顺利、以及监视废园入口的暗哨确认看到两个黑影仓皇离去的消息。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掌心己是一片冷汗。
成功了。他利用对方做贼心虚的心理，巧妙地制造了一场“意外”，打乱了他们的部署，逼得他们暂时放弃了行动。这并非胜利，只是一次成功的危机化解和战略拖延。
“公子，他们虽然撤了，但东西还藏在废园里，终究是个祸害。要不要……”苏德做了个收缴的手势。
“不，”僧格林沁目光深邃，“现在去动，他们立刻就知道是我们搞的鬼，下次会用更隐蔽的手段。留着它……或许，将来能成为指证他们的物证。”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强的力量，需要更有利的时机。今晚的将计就计，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风雪依旧，但青阳阁周围的杀机，暂时隐没了下去。然而，僧格林沁知道，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经过此番较量，双方都己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对方的难缠。下一次的交锋，只会更加凶险。
他望着窗外混沌的夜空，眼神愈发坚定。这场在科尔沁王府深处上演的、无声的战争，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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