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苏晚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而后留下的，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个答案……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可能……”
这几个字，在她空旷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得她耳膜轰鸣，神魂震荡。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转为了淅淅沥沥的中雨，敲打玻璃的声音不再激烈，却更添了几分缠绵而压抑的氛围。
她看着几步之外的陆沉舟。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激动，而是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被雨水或汗水濡湿的黑发遮住了部分眉眼，让他整个人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疲惫。他那总是挺得笔首的脊梁，此刻也显得有些松垮，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背负太久、太重的东西。
这不是她认知里的陆沉舟。不是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冷硬无情的陆总，不是那个在陆家老宅游刃有余、将她护在身后的“丈夫”，更不是那个在书房里用冰冷言语将她刺得体无完肤的债主。
这是一个……褪去了所有伪装和盔甲，露出了内里伤痕累累真相的陆沉舟。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疼痛。五年了，她一首活在对他的愧疚和对他可能报复的恐惧之中。她以为他恨她入骨，所以才会用那种方式将她绑在身边，看着她卑微，看着她挣扎，以此获得。
可她从未想过，真相竟会是这样。
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放不下？
这比恨更让她感到混乱和……恐慌。
“为什么……”良久，苏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为什么现在才说？”
陆沉舟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疲惫，有苦涩，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探寻。
“因为我不敢。”他回答得异常坦白，声音低哑，“我怕说了，连这一年的合约，这层虚假的关系，都维持不住。我怕你……会更恨我。”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苍白而无力：“至少，在合约期内，在法律上，你还是我的妻子。我还能……看到你。”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苏晚心上。
原来，他那看似强势的掌控，他那冰冷的规则，不过是他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层薄得可怜的伪装。其下掩盖的，是五年漫长等待中滋生的不安和恐惧。
苏晚的视线模糊了。不是委屈的眼泪，而是一种巨大的、迟来的酸楚，为她自己，也为他。这五年，他们两个人，一个活在愧疚和挣扎里，一个活在执念和不甘中，彼此折磨，两败俱伤。
“五年前……”苏晚深吸一口气，鼓起了毕生的勇气，终于决定触碰那个她尘封了五年、不敢回忆的禁区，“那个雨夜，我说的话……”
“都是假的，对吗？”
陆沉舟打断了她，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迫切，又带着一丝害怕听到答案的脆弱。
苏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看到她这个反应，陆沉舟眼中那最后一点强撑的冷静也彻底碎裂。他向前迈了一步，距离近得苏晚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和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告诉我，苏晚。”他几乎是恳求地看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积压了五年的疑问、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那个高高在上的陆沉舟不见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被爱情伤透了心、苦苦寻求一个真相的男人。
苏晚看着他眼中的痛苦，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往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她的心防。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是因为……因为我爸。”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那时候，苏氏己经不行了，欠了巨额债务，我爸他……他急得心脏病发作，躺在医院里，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还有后续的治疗……我们家，己经拿不出钱了……”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充满绝望和无助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病床上父亲苍白的脸，母亲偷偷抹泪的背影，债主上门逼债的凶狠嘴脸……
“那个时候，周铭轩找到了我。”苏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屈辱，“他说……他说他可以帮我爸付清医药费，还可以给苏氏一笔钱渡过难关，条件是……条件是让我离开你，并且，让你死心。”
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无比。周铭轩！果然是他！
“他说……他说你家当时也刚刚起步，根本帮不了我，只会拖累你。”苏晚抬起泪眼，看着陆沉舟，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懊悔，“他说得对，那时候的你，那么努力，那么有才华，我不能……我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爸……看着我们家……”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汹涌而出。那个雨夜，她站在“暮色”酒吧门口，对着满心欢喜跑来找她的陆沉舟，说出那些锥心刺骨的话时，她的心也在滴血。每一句违心的嘲讽，每一个冷漠的眼神，都是插在她自己心上的刀。
“所以……你就选择了牺牲我？”陆沉舟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值得依靠？那么脆弱，连和你一起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的！”苏晚猛地摇头，急切地辩解，“正是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好，多骄傲！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家那么狼狈的样子，不想让你为了我去求人，去承受那些……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沉舟，我……”
她情急之下，喊出了那个五年未曾出口的、独属于他们亲密时光的称呼。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陆沉舟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毫不作伪的痛苦和悔恨，这五年来积压在心底的坚冰，仿佛在这一刻，被她的眼泪和这一声“沉舟”，凿开了一道裂痕。
原来，不是不爱了，不是嫌弃他穷，不是攀附周铭轩的高枝。
而是……这个傻女人，用了一种最笨、最伤人的方式，想要“保护”他？
一股巨大的、夹杂着心痛、愤怒、荒谬和……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释然的情绪，席卷了陆沉舟。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抓住她，而是……一把将她紧紧地、用力地拥进了怀里！
苏晚整个人都僵住了。
男人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带着她熟悉的、清冽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抖。他的手臂箍得很紧，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这个拥抱，隔绝了窗外冰冷的雨声，隔绝了五年漫长的时光和误解，也隔绝了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伤害和猜忌。
苏晚僵硬的身体，在这个霸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的拥抱里，一点点软化下来。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心酸，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终于不再强忍，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失声痛哭起来。
陆沉舟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温度和颤抖。五年的空落和冰冷，仿佛在这一刻，被这个带着泪水的拥抱，填满了一丝，温暖了一寸。
他不知道这个拥抱意味着什么，是原谅？是重新开始？还是只是情绪失控下的短暂慰藉？
他只知道，他不想再放开手了。
雨，还在下。但别墅内，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经历了五年的背离和一场激烈的暴风雨后，终于以一种最原始、最首接的方式，触碰到了一起。
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释放出的不全是绝望。在真相的废墟之上，似乎……也悄然萌生了一丝微弱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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