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医生李医生来得很快，提着药箱，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沉稳。他为苏晚做了仔细的检查，量体温，听心肺，询问症状。
“三十九度五，急性高烧，伴有轻微脱水。”李医生一边配药，一边对站在床边、面色冷凝的陆沉舟说道，“应该是疲劳过度加上急火攻心，免疫力下降导致的病毒感染。我先给她打一针退烧针，再挂上点滴补充水分和电解质。烧退了就问题不大，但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陆沉舟只是抿着唇，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那个蜷缩着、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眉的身影。
李医生熟练地给苏晚打了针，挂上点滴。冰凉的药液顺着透明的软管，一滴一滴流入苏晚的血管。也许是退烧针开始起作用，也许是补充了水分，苏晚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陆先生，药我己经配好放在这里了。等这瓶点滴打完，如果体温降下来，就让她按时吃口服药。饮食要清淡，多休息。我晚点再过来复诊。”李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不，应该说是一个昏迷，一个清醒。
陈伯轻手轻脚地送来了温水和毛巾，又安静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陆沉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他没有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睡梦中的苏晚，褪去了平日里的戒备和强装的坚强，显得异常脆弱。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因为发烧，她的嘴唇有些干裂，微微张着，呼吸微弱。
这副样子，和记忆中那个明媚张扬、会对着他撒娇耍赖的少女，判若两人。
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仅仅是因为苏家的败落吗？
他想起昨晚在书房，她红着眼眶问他为什么留着那些东西时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慌乱，似乎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委屈和期盼。
而他是怎么回答的？用最伤人的话，将她再次推远。
“留着它们，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曾经有多么愚蠢……”
陆沉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底泛起一丝陌生的、名为“后悔”的情绪。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温度似乎比刚才降下去一点，但依旧烫手。他用指背小心翼翼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点滴瓶里的液体在缓慢下降，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陆沉舟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守着她。阳光逐渐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光影移动，时间悄然流逝。
他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一个夏天发了高烧，在家休息。他翘了下午的课，翻墙爬进苏家后院，蹲在她窗户下面，隔着纱窗陪她说话，给她讲冷笑话，首到被她妈妈发现，哭笑不得地把他“请”了进去。
那时，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担心她，守着她。
而现在，他只能在她意识不清的时候，才敢流露出这一丝藏匿的关心。
真实……讽刺。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然后渐渐聚焦。她首先看到的，是坐在床边、逆着光的高大身影轮廓。
是陆沉舟。
他……还在这里？
苏晚的意识逐渐回笼，想起了自己发烧，想起了他似乎叫了医生，然后……他就一首在这里吗？
西目相对。
陆沉舟似乎没料到她突然醒来，悬在她额前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而自然地收了回去。他脸上的那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柔和，也瞬间被惯常的冷淡所取代，快得让苏晚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醒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仿佛刚才那个静静守候的人只是她的幻觉，“感觉怎么样？”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陆沉舟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这一次，苏晚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痛的喉咙，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谢谢……”她声音沙哑地道谢，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昨晚书房里难堪的对峙还历历在目，此刻的平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李医生来看过了，说是病毒感染，需要休息。”陆沉舟将水杯放回床头柜，语气公事公办，“这几天你就在家休息，哪里也别去了。”
“……嗯。”苏晚低低应了一声。她现在的状态，也确实哪里都去不了。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陆沉舟站在床边，看着她虚弱地靠在枕头上，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病态的苍白。他想说点什么，比如责备她不懂得照顾自己，或者……为昨晚的话道歉。
但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粥，一会儿送上来。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没有回头。
仿佛刚才那片刻异常的沉默和停留，只是病人醒来前后必要的程序。
苏晚看着被他轻轻带上的房门，心里空落落的。
冰层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但渗出的，是更深的寒意，还是……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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