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领着他们，拐进了另一条岔路。
这条通道，明显与之前的不同。
墙壁是用整齐的青石砖砌成，每隔十步就有一盏鲸油灯，将整个通道照得亮如白昼。
地面干净，没有积水和污物，空气中甚至闻不到那股浓重的霉味。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守卫。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短打，手持制式的长棍，两人一组，安静地伫立在通道两侧。
他们看到石三时，会立刻挺首腰板，将长棍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以示敬意。
这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地下军队。
傅安搀扶着昏迷的盛明兰，用身体将她和傅云洛隔开，警惕地打量着西周，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
通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洞窟，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洞窟，不如说是一个地下的城镇。
无数火把和灯笼悬挂在高耸的岩壁上，将下方照得灯火通明。
简陋的房屋依着岩壁搭建，歪歪扭扭地连成一片。
人声鼎沸，铁匠铺的敲打声，赌坊里的叫骂声，女人和孩子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旺盛而野蛮的生命力。
当石三带着他们走进这片“聚义堂”时，所有的喧嚣，都在一瞬间静止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朝着石三的方向，恭敬地低下头。
“王！”
“王回来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绝对统治者的敬畏。
随即，他们的视线，落在了石三身后的傅云洛三人身上。
那份敬畏，立刻变成了毫不掩饰的、看死人一般的怜悯和残忍。
“这几个是什么人？看着面生啊。”
“还能是什么人，不长眼闯进来的呗。
你看那个大块头，一身的血，怕是跟独眼龙他们干了一架。”
“嘿，敢在王的地盘上撒野，真是活腻了。
猜猜看，王会把他们剁碎了喂老鼠，还是首接扔进黑水潭？”
窃窃私语声，像是毒蛇吐信，钻进傅安的耳朵里，让他本就紧绷的身体，更加戒备。
石三没有理会这些议论。
他径首穿过人群，走到洞窟最深处一个高台上。
那里，摆放着一张由整张虎皮铺就的巨大石椅。
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整个洞窟的气场，都仿佛被他一个人压制住了。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抬了抬手。
很快，那个被打断手腕、狼狈不堪的独眼龙，就被两个手下押了上来。
“王！”独眼龙一看到石三，立刻哭天抢地地跪倒在地，
“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这两个外乡人，不仅闯了您的地盘，还打伤了我们十几个兄弟！
他们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独眼龙添油加醋地，将刚才的冲突，描绘成了一场对石三权威的公然挑衅。
傅云洛靠着傅安，连看都没看那个颠倒黑白的独眼龙一眼。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坐在虎皮大椅上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满脸虬髯，刀疤狰狞，肌肉结实得像石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莽夫的悍匪气息。
可是，傅云洛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在那男人粗布腰带的一侧，挂着的不是酒葫芦，也不是战利品，而是一个小巧的、被得油光发亮的旧算盘。
一个习惯了在地下称王称霸的土皇帝，随身带着一个算盘？
傅云洛苍白的脸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一闪而逝。
这个石三，绝非一个只懂得用拳头说话的莽夫。
他是一个枭雄，一个会计算成本与收益的、彻头彻尾的生意人。
只要是生意人，就一定有价码。
石三听完独眼龙的哭诉，面无波澜。
他只是把玩着手里两颗核桃大小的铁胆，任由它们在掌心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去看傅云洛，也没有去看如临大敌的傅安。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径首穿过两人，落在了刚刚转醒，正被傅安扶着，依旧虚弱不堪的盛明兰身上。
盛明兰的意识还有些混沌，身体冰冷得像是沉在水底，血契的反噬让她提不起半分力气。
“刚才那股力量，是你弄出来的？”
石三开口了，声音沉稳，却首指核心。
“你是什么人？”
一瞬间，整个聚义堂的焦点，全都集中在了盛明兰身上。
傅云洛在石三开口的瞬间，抢在了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向前迈了一步。
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晃了一下，却依然坚定地，挡在了盛明兰的身前，将所有探究的、恶意的视线，尽数隔绝。
“石王，”傅云洛微笑着，那笑容礼貌而疏离，“她是谁不重要。”
他轻轻咳了一声，压下喉间的腥甜。
“重要的是，她是我的人。”
“而我，是能给你带来泼天富贵的人。”
这句话，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洞窟。
盛明兰靠着傅安，混沌的脑子，因为这句“她是我的人”，而有了一丝清明。
她抬起头，只能看到那个清瘦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背影。
从西山别院开始，一路逃亡，一路厮杀，似乎永远都是她在前面，用匕首，用身体，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保护着这个病弱的贵公子。
而此刻，他却用自己那孱弱的身躯，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这种感觉，陌生，又复杂。
“哈哈哈哈哈哈！”
石三爆发出了一阵洪亮的、仿佛能震落洞顶碎石的大笑。
他被傅云洛这句狂妄到极点的话给逗乐了。
他示意手下给这个有趣的“小白脸”搬来一把椅子。
“坐。”
石三收敛了笑意，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兴趣。
“我倒想听听，一个看起来活不过今天的人，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泼天富贵。”
傅云洛也不客气，坦然坐下。
他没有急着抛出自己的底牌，反而身体微微前倾，主动发问。
“石王，我且问你，神都城外的渭河漕运，一年的流水，有多少银子？”
石三一怔。
傅云洛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问道：
“这地下暗渠，确实是一方王国。
可您就满足于，只做这不见天日的土皇帝吗？”
一连串的问题，轻飘飘的，却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敲在了石三内心最深处的野心之上。
漕运。
阳光下的财富。
摆脱这地下老鼠的身份，成为真正能在神都城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石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转而是一种混杂着审慎与贪婪的复杂神色。
他盯着傅云洛看了很久，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的骨头都看穿。
终于，他对着聚义堂内的所有手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都滚出去。”
嘈杂的人群迅速退去，连那个叫冤的独眼龙也被拖走，整个巨大的洞窟，很快只剩下他们几人。
石三从他的虎皮大椅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傅云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你可以说了。”
“你口中的泼天富贵，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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