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一块冰，砸进死寂的黑暗里。
阴珠噬主，灵智渐失，沦为阴傀。
盛明兰站在原地，没有动。
傅云洛紧紧盯着她的反应，他想看到惊恐，看到崩溃，看到一个正常人听到自己将变成怪物时该有的一切情绪。
可是，没有。
她只是沉默，长久的沉默，仿佛在消化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许久，她才抬起头，那张在昏暗中依旧白得发光的脸上，平静得可怕。
“会变成什么样？”
她的嗓音有些干涩，却异常稳定。
“没有思想，只知杀戮的怪物吗？”
这份冷静，让傅云洛都感到了一丝错愕。
这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这会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着她，忽然自嘲地笑了。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病态的、解脱般的意味。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脖颈处。
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能看到几道尚未完全褪去的、如同黑色蛛网般的血管纹路。
“我们其实一样。”
他说。
“你会被阴珠吞噬，而我，会被这血脉里的诅咒吞噬。
我们都是在和自己的命运赛跑的怪物。”
没有高高在上的怜悯，也没有故作深沉的安慰。
只有一句平淡的、残酷的陈述。
我们一样。
这三个字，瞬间击穿了盛明兰一首以来用冷漠和警惕筑起的所有壁垒。
她不是唯一的异类。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和她一样，被看不见的命运扼住了喉咙，在通往毁灭的路上，孤独地挣扎。
她看着他苍白到几乎透明的侧脸，看着那几道狰狞的黑色纹路。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因为常年处理尸体而略显粗糙，此刻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脖颈上那片代表着诅咒与死亡的标记。
冰冷。
刺骨的冰冷。
但在这冰冷之下，却有一种微弱的、顽固的生命悸动。
傅云洛的身体猛地一僵。
从他发病以来，所有人都对他身上的这些标记避如蛇蝎。
那是死亡的预兆，是不祥的象征。
连最贴身的傅安，在为他擦拭身体时，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敢于主动触碰它们。
不是出于恐惧，不是出于厌恶，更不是出于好奇。
那是一种……近乎安抚的姿态。
他没有躲开。
他就那么僵首地坐着，任由她冰冷的指尖，停留在自己最致命的弱点上。
那一小片皮肤下的血液，仿佛被点燃，变得滚烫。
盛明兰很快就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一场幻觉。
她的手垂在身侧，指尖还残留着那份冰冷又灼热的触感。
她再次抬起头，对上傅云洛的视线。
这一次，她的杏眼里不再是空洞和麻木，而是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却无比坚定的火焰。
“既然都是怪物，那就一起活下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
她不再是被动地被卷入，不再是那个只想着自保的阴喜娘。
从这一刻起，她主动选择了成为棋局中的一员，成为他计划里，一个有思想、有意志的同谋。
傅云洛看着她，那双总是藏着算计与疏离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真正被打动的情绪。
“好。”
他将自己的计划，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对另一个人全盘托出。
“傅振业说你是妖女，盗宝杀人。那我们就给他编一个更动人的故事。”
“一个关于痴情的傅家公子，与一位神秘的‘蝴蝶仙子’，在十年前的渭河码头一见钟情，定下终身之约，却遭恶叔迫害，双双‘殉情’的爱情悲剧。”
“我要让这个故事，通过说书人苏先生的口，传遍神都的每一个角落。
我要让神都的百姓都知道，你不是妖女，而是我傅云洛此生唯一的挚爱。”
舆论，是一把无形的刀。
傅振业用它来杀人，他傅云洛，就能用它来救人。
“在这个计划里，我需要你的帮助。”傅云洛看着她，
“我需要你回忆起十年前，我们在渭河码头初遇时的所有细节。
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你亲手画出那枚蝴蝶发卡的图样。”
“那张图，将是这个故事里，最重要的信物。”
盛明兰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开始从记忆的深处，挖掘那个早己被她遗忘的午后，那个穿着锦衣、漂亮得像个瓷娃娃，却满身戾气的小公子。
就在此时。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洞窟外传来。
石三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石窟入口。
“傅公子。”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常见的兴奋，“你要的那个苏先生的底细，查清了。”
他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粗糙麻纸，拍在石桌上。
“这老头，确实嗜钱如命。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石三的嗓门很大，在这安静的洞窟里嗡嗡作响。
“他有个独生女儿，常年卧病在床，全靠汤药吊着命。
据我的线报说，最近他女儿的病又重了，城里所有郎中都束手无策，说除非能找到一味奇药‘雪顶参’，否则，熬不过这个冬天。”
雪顶参。
傅云洛的脸上，那刚刚因为盛明兰的转变而浮现的一丝暖意，瞬间凝固。
那是只生长在极北雪山之巅的贡品，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就算他还是那个权势滔天的傅家大公子，想在短时间内弄到手，也几乎不可能。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他们的反击计划，还没开始，就要胎死腹中。
洞窟里的气氛，瞬间又降至冰点。
石三似乎很满意傅云洛的反应，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嘛，我知道有个人，手里肯定有这玩意儿。”
傅云洛猛地抬起头。
石三脸上的笑意，充满了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意味。
“那个人，比苏老头可难对付多了。”
“黑医，卫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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