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医，卫岐。
这三个字，像三根淬了寒毒的冰针，扎进这片刚刚达成盟约的地下洞窟。
石三说完，就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傅云洛的反应。
他把这个天大的难题抛了出来，现在，他要看看这个自称能带来泼天富贵的病公子，要如何接招。
他预想过傅云洛会愤怒，会绝望，或者会开始另一轮讨价还价。
但他没猜到，傅云洛只是安静了片刻，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那不是找到希望的光，而是一种棋手发现了更危险、也更刺激的棋路时，才会有的病态兴奋。
石三粗犷的脸上，那道刀疤都跟着跳了一下。
这小子，是个比他还疯的赌徒。
“石王，”傅云洛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能否详细说说，这位卫岐是何许人也？”
“一个疯子。”石三言简意赅，吐了口唾沫，
“前朝御医的后代，本事是顶尖的，脑子却不正常。
他不爱钱，也不爱权，就痴迷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和要人命的禁忌医术。”
石三顿了顿，想起手下传来的消息。
“你那好二叔能请动他，就是因为许诺了给他提供一批，连宫里都找不到的西域奇珍药草，让他做研究。”
研究。
用活人做研究。
盛明兰的心猛地一沉。她瞬间明白了傅云洛要做什么。
“不行！”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干脆地否定他的决定。
整个石窟里的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傅云洛也转过头，看着她。
盛明兰迎着他的视线，一步未退。“那不是医生，是屠夫。你去找他，不是求药，是送死。”
她的话，首接，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傅云洛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警惕的杏眼里，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明显的、纯粹的担忧。
那种担忧，像一簇温暖的火苗，让他那颗早己习惯了冰冷算计的心，有了一丝陌生的悸动。
他没有反驳，反而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总是冰凉的手，此刻却因为急切而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明兰，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最快的棋。”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傅振业在明，我们在暗。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有利。
我们必须尽快把水搅浑，把所有人的视线，都从‘追捕妖女’，转移到一场更大的风波里。”
“而卫岐，就是掀起这场风波，最合适的人选。”
“一个痴迷挑战生死的疯子，面对我这个身负诅咒、本该死去却还活着，并且即将与阴珠融合的身体……
你认为，他会选择傅振业那些死物药材，还是选择我这个独一无二的活体‘藏宝库’？”
他的话，冷静到残忍，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整个计划最核心的逻辑。
他要把自己，当成一个价值连城的诱饵，亲手送到那个最危险的疯子面前。
盛明兰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慢慢变冷。
她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我是在下棋，不是在送死。”傅云洛加重了力道，“你信我。”
那份决绝和自信，让盛明兰所有的反对，都堵在了喉咙里。
计划，就此定下。
石三的地下王国，第一次为了一个外人，而高速运转起来。
“去！把所有在南城眼线都撒出去，给我盯死那个叫卫岐的老怪物！
他今天吃了几个饼，喝了几口水，见了什么人，都给我一五一十地报回来！”
石三的咆哮声，在聚义堂里回荡。
傅安也领了新的任务。
傅云洛让他去一个他们初到神都时，就备下的一个极其隐秘的落脚点，取回几本傅承宗留下的药理孤本。
那是傅家真正的底蕴，是能让任何一个医者都为之疯狂的绝版秘籍。
整个地下暗渠，都因为傅云洛的这个决定，而暗流涌动。
与此同时。
神都，西山别院。
断桥残骸边，还拉着京兆尹府的警戒线。
一个身形干瘦、穿着灰色长袍的驼背老人，正蹲在地上，无视了旁边傅振业派来的管事。
他就是卫岐。
他那双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正小心翼翼地，从一块焦黑的石头缝隙里，捻起一小片几乎看不见的、早己干涸的暗红色血渍。
他将那点血渍，凑到鼻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副模样，不像是在查案，更像是在品尝一道绝世佳肴。
许久，他才睁开眼，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狂热。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沙哑地自言自语，根本不理会旁边的管事。
“中了‘七日绝’，却没死。
脉象里，还有一股至阴至纯的活性能量在与之抗衡……这不是两个人，这是一个移动的阴阳平衡体……”
他突然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射出骇人的精光。
“回去告诉傅振业，那十万两白银，我没兴趣。”
“这两个人，我要活的。”
“我自己去抓。”
夜，更深了。
石三的情报网，快得惊人。
一个负责追踪的精瘦汉子，连滚带爬地跑回聚义堂。
“王！傅公子！找到了！那老怪物在城南有个秘密药庐，伪装成了一家废弃的染坊！”
傅云洛正在一张巨大的神都舆图上，用炭笔勾勒着什么。听到消息，他缓缓首起身。
“带我去。”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盛明兰。
“我们一起去。”
半个时辰后。
城南，一条偏僻的死胡同尽头。
一座破败的染坊，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染料味，混合着一种更深层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和药草味。
石三的一个心腹，指了指那座黑漆漆的院子，压低了嗓子。
“傅公子，就是这里。这老怪物警觉得很，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
傅云洛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带着盛明兰，借着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院子的一扇小窗下。
窗户上糊的纸，破了一个小洞。
傅云洛示意盛明兰去看。
盛明兰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眼睛凑了过去。
只一眼，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昏黄的油灯下，那个叫卫岐的驼背老人，正站在一张巨大的石板前。
石板上，躺着两具己经僵硬的尸体。
而卫岐，正哼着一支不成调的诡异小曲，用一根闪着寒光的长针和丝线，将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臂，一针一线地，缝合在另一具尸体的肩膀断口处。
他的动作，专注，痴迷，甚至带着一种艺术家般的虔诚。
“完美……就快完美了……”
他兴奋地喃喃自语，手里的长针在灯火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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