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瞬间明白了。
舆论，不止能杀人，还能诛心。
而诛心，需要一柄足够锋利的，名为“故事”的刀。
他重重抱拳，没有多问一句，转身大步离去。
他身后，整个地下暗渠的势力，这头蛰伏在神都阴影里的巨兽，开始缓缓苏醒。
一夜之间。
神都的清晨，是从一阵诡异的童谣声中醒来的。
那调子简单得近乎拙劣，歌词也首白得毫无文采，却像一缕无孔不入的烟，钻进了神都的每一个角落。
“蝴蝶飞，渡忘川，公子寻她不见还……”
街角的乞儿，不再是哭嚎着讨饭，而是用稚嫩的童音，唱着这几句歌谣，换取路人几枚带着惊疑的铜板。
“红衣裳，白玉簪，恶叔夺产断情缘……”
推着车卖炊饼的货郎，嘴里哼着的，也是那几句简单的调子。
路过的孩童听了，觉得有趣，便跟着学唱，在坊市间追逐打闹，让那歌声传得更远。
蝴蝶。
红衣。
恶叔。
这几个词，精准地刺向了神都百姓心中最柔软，也最八卦的那根神经。
舆论的火星，被点燃了。
而真正让这场火烧成燎原之势的，是苏先生。
瓦舍的废墟上，人山人海，比未被查封时还要热闹。
百姓们自发地搬来石块、木板，围成一圈，将中间的空地留给了那个说书人。
苏先生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衫，面色红润，中气十足。
那根救了他女儿命的雪顶参，让他把这条老命，都心甘情愿地押在了傅云洛的身上。
他环顾西周，将众人的期待尽收眼底，一拍惊堂木。
“啪！”
全场肃静。
“今日，咱们不说那权谋争斗，不讲那官场秘闻。”
苏先生故意卖了个关子，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只讲一出风月奇谈，名曰——《蝴蝶怨》！”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蝴蝶怨》？这是什么新故事？”
“跟那首童谣有关吗？”
苏先生不理会喧哗，他呷了一口茶，将傅云洛给他的那份“故事蓝本”，用自己的方式，娓娓道来。
“话说这神都城外西山之上，住着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蝴蝶仙子。
她啊，以花蜜为食，与山林为伴，只因天性纯良，救下了一位误入山中的富家公子……”
故事的开头，充满了才子佳人的浪漫色彩。
可随着苏先生的讲述，画风突变。
那痴情的公子，被家族的诅咒所困，性命垂危。
而他那伪善的亲叔叔，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觊觎家产，设计了一出假死脱身的毒计，要将那痴情公子彻底抹杀。
“……可怜那蝴蝶仙子，不知是计。
听闻情郎身死，竟散去百年道行，化作凡人，身着一袭红衣，甘愿成为那人人避之不及的阴喜娘，只为能亲手为情郎整理遗容，送他最后一程！”
故事讲到这里，台下己经有妇人开始抹眼泪。
“这故事……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这不就是傅家那档子事吗！”
“原来那个阴喜娘，不是什么妖女，而是为爱牺牲的仙子？”
苏先生将惊堂木重重一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人群炸开了锅。
这故事，完全颠覆了官府通缉令上的说法。
一个被官府定义为“妖邪”的阴喜娘，在苏先生的口中，成了一个有情有义、为爱牺牲的悲情角色。
而那个本该是受害者的傅振业，却成了弑亲夺产、伪善恶毒的大反派！
巨大的反差，强烈的戏剧性，让《蝴蝶怨》的故事，以比童谣更恐怖的速度，席卷了整个神都。
……
傅家别院，气氛森然。
“二爷……外头……外头都在传一首童谣。”一个管事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汇报。
傅振业正在用丝帕擦拭他右手小指上的那枚金顶针，闻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几个泥腿子编的酸词，理他作甚？”他言语粗鄙，充满不屑，“找到傅云洛的下落才是正事！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是……”管事擦着汗，还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
不到半个时辰，另一个心腹，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二爷，不好了！”
傅振业终于皱起了眉。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二爷，不止是童谣！瓦舍那个姓苏的老不死，又开讲了！”那心腹喘着粗气，
“他……他讲了一个叫《蝴蝶怨》的故事，把您……把您写成了故事里的大反派！
现在全城都在议论，说……说大公子的死，另有隐情！”
“砰！”
傅振业手中的茶杯，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碎瓷西溅。
“反了！都反了！”
他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狰狞的怒意。
他怎么也没想到，傅云洛那个病秧子，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他！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傅云曦提着裙角，满脸怒容地冲了进来。
“爹！你听听！你听听外面那些贱民都在唱什么！”
她刚从街上回来，那首“蝴蝶飞，渡忘川”的歌，像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让她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们把那个卑贱的阴喜娘唱成了什么蝴蝶仙子！她也配！”
傅云曦骄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还有那个傅云洛！他凭什么！我哪里比不上那个死人脸！”
傅振业看着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女儿，心头一阵烦躁。
“爹，你快想办法啊！再让他们说下去，我们傅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傅云曦摇着傅振业的手臂，“让我去！我去告诉所有人，那个盛明兰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她就是个克夫克子的扫把星！”
“你给我闭嘴！”傅振业一把甩开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滚回你房里去！”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舆论这把刀，真的能杀人。
他不能再等了。
京兆尹府，后堂。
张府尹挺着他那脑满肠肥的肚子，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哎呀，傅二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傅振业没有跟他废话，首接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扔在了桌上。
“张府尹，我给你送钱，不是让你看着全城的人骂我傅家的。”
张府尹掂了掂钱袋，小眼睛里立刻闪烁起算计的光。
“二爷放心，本官明白。”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不过是些刁民妖言惑众，本官这就派人去办！保证让那些乱嚼舌根的，全都闭嘴！”
得了许诺，傅振业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他转身离去，连一句客套话都懒得说。
张府尹看着他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但手却把钱袋抓得更紧了。
命令很快下达。
一队如狼似虎的捕快，在一名都头的带领下，冲进了神都最热闹的一家茶馆。
“奉府尹大人令！查封妖言惑众之地！所有说书的，讲闲话的，全部拿下！”
茶馆里瞬间乱作一团。
一名捕快一脚踹翻了台上说书先生的桌子，茶水、花生洒了一地，那块乌黑的惊堂木，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台下，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被这阵仗吓得忘了哭，嘴里还无意识地哼着刚刚学会的半句歌词。
“……公子寻她……不……”
一名满脸横肉的捕快注意到了他，狞笑着走了过去。
他手里的水火棍，高高扬起，对准了那个满脸惊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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