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砂嵌进腰牌凹槽的那声“咔”,还在陈十七掌心震着。他没动,靠墙坐着,地窖的冷气顺着脊背往上爬。遗孤的呼吸弱得几乎听不见,像一张薄纸在风里颤。他低头看她,又抬手摸了摸腰牌——那热度没散,反而更稳了,像是被锁住后开始回传信号。
他站起身,把包好的账本塞进内袋,贴肉放着。火折早灭了,但他记得那行小字:“丙三舱,朱砂三斤,焚天炉引。”还有那粒银灰色碎屑,现在正和腰牌连成一体。他知道,药得先拿到手。阴蚀散需千度炉火解毒,可人撑不到那时候,得先稳住毒性。
天快亮了。他掀开木板,钻出地窖,顺手将石块推回原位。巷子静得像死水,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鸡鸣。他沿着墙根走,脚步轻,右手不自觉抬起来,在空处叩了三下。指节没碰上火钳,动作却没停。
医馆在城西,挂着“济世堂”三字匾额,门楣上缠着褪色红布条。他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药童正扫门前落叶。他低头走进去,灰布包头,肩上搭个旧药篓,像个寻常采药人。
药柜在后堂,三重铜锁,锁环刻着子、午、卯三字。他没靠近,先站在三步外,把陨铁碎屑从腰牌上轻轻揭下,捏在指尖。碎屑一离金属,立刻发烫,他屏住呼吸,贴到第一道锁环上。
残卷浮现。
破招篇展开,三道锁芯的转动顺序在意识中拆解成图:子位逆旋七分,午位回弹三寸,卯位卡死再松。五行逆位,机关根在金反木。他闭眼一息,睁开时瞳孔己缩成针尖。
他伸手,指节叩击剑柄三下,然后拨动锁环。
第一声“咔”,子位开。第二声“咔”,午位转。第三声未落,卯位锁芯刚松,药童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采药的?这柜子你动不得。”
陈十七没回头,手停在半空。
“阴蚀散是禁药,得掌柜亲批。”药童走近,袖口蹭过柜沿,留下一点暗红粉末。陈十七鼻尖微动,闻到了朱砂混砒霜的味道。他缓缓收回手,转身,低头,一副怯懦模样。
药童冷哼一声,自己掏出钥匙开最后一道锁,取药时动作利落,但陈十七看得清楚——他左手小指勾着一小包东西,趁开柜时塞进了药匣夹层。
“拿去,三钱。”药童递出药包,眼神却盯着陈十七的腰牌。
陈十七接过,没走,反而皱眉:“这药……味不对。”
“你说什么?”药童一愣。
“我采的阴蚀草,味腥带苦,这包药却有焦臭。”他打开纸角,捻出一点药末,凑近鼻端,“你换了药?用焦土混砒霜冒充炉引解剂,想让我回去炸了药炉?”
药童脸色变了。
“你当采药人都是瞎子?”陈十七声音低下去,“你掌心有朱砂,袖口沾砒霜,开柜前还用左手小指勾了毒包。你不是想害我,是想借我手炸炉子,好让‘焚天炉引’失效。”
药童后退一步,手摸向袖中。
“你不知道吧?”陈十七盯着他,“阴蚀散遇焦土,三刻内毒发,可要是混了朱砂铁末,反倒会激发毒性,烧穿心脉。你这包药,不是害我,是害你自己东家。”
药童瞳孔一缩。
陈十七把药包往柜台上一放:“你若真想活命,现在就去把夹层里的毒包拿出来,换回真药。否则,我这就去城卫所,说你勾结漕运,私运禁药。”
药童僵在原地,额角冒汗。半晌,他低头,从夹层取出毒包,换了一包新药,手抖得几乎拿不稳。
陈十七接过,点头:“你主子是谁?”
药童咬牙:“我只听令行事。”
“令上写什么?”
“丙三舱,引火三两。”药童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猛地闭嘴。
陈十七不再问,转身就走。药童没拦,只在背后低声说:“地窖……别去。”
他没回头,脚步没停。
后院地窖入口被药渣堆满,腐臭扑鼻。他蹲下,伸手拨开表层湿泥,底下砖石排列不齐,有两块明显松动。他右耳微颤,听着风声从砖缝里穿出的频率,又摸出火钳,轻轻敲击排水暗格。
残卷再次浮现。
砖石承重结构在脑中拆解:第三块承重砖移开后,上方墙体只会下沉半寸,不会塌。他撬开暗格,火钳插进砖缝,发力一推。砖块无声滑出,露出下方黑口。
他翻身进去。
地窖比想象深,空气闷浊,角落传来断续咳嗽。他摸黑前行,脚底踩到一片湿泥,蹲下细看——泥里有朱砂铁末,还有几丝布条,像是从衣袖上刮下来的。
前方草堆里躺着个女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她睁着眼,浑浊,但看到陈十七时,瞳孔猛地一缩。她想抬手,却抬不起来。
陈十七走近,蹲下。她喉咙动了动,发出嘶哑声音:“……炉……要熄了……”
他一怔。
女人艰难抬起右手,指尖颤抖,在空中划了个“十”字。
他认得这个手势。铸剑师家族的密语——“双心燃炉”。
他还记得小时候,父亲说过:“朱雀焚天,非血不启;双心同燃,火不灭。”
他低头看她手腕,有环形勒痕,指甲缝里全是朱砂和铁锈混合物。她不是自愿的,是被绑来参与仪式的。
“你是她母亲?”他低声问。
女人摇头,嘴唇动了动,又吐出几个字:“……丙三……罐底……”
她眼神开始涣散。
陈十七立刻从怀中取出那半块青铜罗盘,放在她眼前。女人看到罗盘,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抬手想碰,却只碰到边缘。她的手指顺着纹路滑动,与陈十七那半块完全对称。
她喘了口气,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在空中再划一次“十”字。
然后手落下。
呼吸停了。
陈十七坐在原地,没动。地窖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他慢慢合上她的眼睛,把罗盘收回怀里。药童说“别去地窖”,是因为这里藏着不该活的人。而女人临死前划出的“十”字,不是求救,是警告。
炉火将熄,唯双心可燃。
他站起身,往回走。刚到出口,就听见外面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有人来了。
他没急着上去,反而转身摸向墙角。那里有个陶罐,半埋在土里。他扒开泥,翻过罐子——底部刻着两个小字:“丙三”。
和账本、药童口供、舱号,全都对上了。
他把罐子放回原位,悄无声息移回砖块,从排水暗格爬出。刚站稳,就听见后堂传来脚步声,药童带着两个护院模样的人往地窖走来。
陈十七低头,从侧门离开医馆。
天己大亮。他走在街上,手一首按在腰牌上。罗盘在怀里,贴着胸口,和账本并排。他右耳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推演什么。
丙三舱,引火三两,朱砂三斤,焚天炉引。
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那艘运货的船,还没出港。
他拐进一条窄巷,停下,从药包里取出那包真药,打开。药末灰白,带着淡淡腥气。他捻了一点,放在舌尖。
苦,腥,后味发焦。
是真的阴蚀散解剂。
他收好药,正要走,忽然察觉腰牌又开始发烫。
不是共振。
是警告。
他低头看,腰牌上的血纹正缓缓蠕动,像有东西在下面爬。
他右耳猛地绷紧。
巷子尽头,一个穿素白道袍的人正站在那里,左眼嵌着青铜罗盘,手里握着一串铜铃。
铃没响。
但陈十七知道,对方己经看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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