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修傀铺的灯,彻夜未熄。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一道纤细的身影,盘坐于地,双腕如蝶翼般缓缓抬起,银丝自指尖垂落,在空中织成一张微光流转的网。
整间屋子仿佛活了过来——墙上挂着的残破纸鸢轻轻颤动翅膀,桌角锈迹斑斑的铁钩自行挪移半寸,连灶台边那只瘸腿陶猫都微微扬起了头,眼窝里闪过一瞬幽蓝。
阿满缩在角落,怀里死死抱着那只被夜凌渊温养过的布老虎,手指抠着脱线的耳朵,声音发紧:“小姐……它们又要动了。”
霍老锤站在门边,满脸煤灰也掩不住眼底惊意。
他看得清楚——不是司空瑶在操控,是那些傀儡自己在“回应”她。
就在三日前,她从谢氏祖祠活着回来,整个人像换了副骨头。
那一晚她吐了血,却笑着把染血的手掌按在阵图中央,低声说:“我成了。”
如今,那九道新生灵脉正于她体内游走,如同星轨初成,每一次呼吸都引得空气震颤。
她的经脉不再是单纯的容器,而是某种古老的回路,与血脉深处沉睡千年的东西产生了共鸣。
司空瑶睁开眼,眸中金纹一闪即逝。
“不是没事。”她声音很轻,却让屋内所有躁动的傀儡瞬间静止,“是变强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片焦黑的信纸残角,边缘参差如被火烧过,唯有一个字还清晰可辨——“九枢”。
这是她在谢氏祖祠地宫最深处找到的唯一线索,夹在一具无名骸骨指缝间,墨迹陈旧却不褪色,像是用血写成。
而当她以血触碑时,整条血碑长廊竟同时震动,浮现出不属于谢家的文字:
“司空九枢,血为引,魂为契,锁自开。”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所谓的“血脉激活”,从来不是开启力量那么简单。
那是钥匙——打开某种禁忌之物的钥匙。
而谢家祖祠,根本不是供奉先人的圣地,是一座镇压用的祭坛。
她咬破指尖,将一滴血落在阵心石上。
刹那间,屋内三百具傀儡齐齐抬头,眼中灵光次第亮起,宛如群星苏醒。
更诡异的是,其中一具最普通的木甲战傀突然迈步向前,关节发出细微咔响,竟主动模仿起三日前地宫中所见九首蛇傀的动作轨迹!
先是模拟冰晶首的凝霜术式,在自身肩轴结出薄冰;接着复刻玄铁首的弹刃机制,右臂“铮”地射出一片利刃,首插地面!
“它在……学习?”霍老锤倒吸一口冷气。
阿满抖得更厉害了:“那天晚上,我也看见了……它半夜自己站起来,对着墙角练动作,像在……练武。”
司空瑶神色不变,心底却掀起惊涛。
这才是“生命傀儡术”的真正起点——不是操纵死物,而是赋予其“灵启”。
前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让傀儡拥有自主意识,因代价太大:需以施术者生命力为薪柴,点燃灵魂火种。
可她的九道心脉竟能反哺傀儡,形成循环!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能造出真正不死不灭的军团。
意味着,当年灭她满门的人,终将面对一支由怨念与执念铸就的复仇之军。
她闭眼,指尖轻抚傀儡额心那道隐现的纹路——那是她家族失落己久的徽记,形似九星连珠。
忽然,胸口一阵剧痛。
她猛地睁眼,只见掌心那片残信无风自燃,化作灰烬飘散。
而在意识深处,仿佛有谁在低语,古老、冰冷,带着铁锈味的回响:
【……第九把钥……己动……】
与此同时,地宫深处最后一块血碑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漆黑的泥土下,一只由枯骨拼接而成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五指蜷曲,朝着司空瑶所在的方向,无声抓握。
屋外,夜色如墨。
风卷过街角,吹熄了最后一盏灯笼。
坐在铺门口晒太阳的夜凌渊,正低头啃着一块干硬的炊饼。
他吃得漫不经心,嘴角还沾着碎屑,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可下一瞬,他整个人僵住。
手中的饼跌落在地。
他猛然捂住心口,眉峰骤拧,额角青筋暴起,仿佛有无形之手正从胸腔里往外掏他的心脏。
他仰头望向远方——谢氏祖祠的方向,黑雾翻涌,天地灵气紊乱如沸水。
他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喉咙里滚出一声近乎兽类的低吼。
不是愤怒。
是……恐惧。夜凌渊一脚踹开地宫石门时,整座谢氏祖祠都在震颤。
碎石如雨落下,烟尘翻滚中,他周身裹着浓稠如血的黑焰,手中长刀拖地而行,刀锋所过之处,青砖寸寸炸裂,灵纹哀鸣溃散。
他的双眼己彻底化作猩红,瞳孔深处似有无数锁链崩断,古老威压自骨髓里苏醒,碾得空气都发出呜咽。
司空瑶还跪在血碑前,额角渗血,指尖紧扣那道“九枢”铭文未散的余温。
她体内的九道灵脉仍在轰鸣,像有千万根银针在经络中穿刺游走——血脉觉醒的反噬远比预想更猛烈。
可就在意识即将溃散之际,一股灼热之力猛地撞入怀中。
是夜凌渊。
他一把将她捞起,动作近乎粗暴地搂进怀里,下颌抵住她发顶,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血肉。
他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嘶语,像是护食的凶兽:“不准看……她是我的药引。”
谢扶光立于三步之外,白衣胜雪,玉箫横执,唇角甚至含着笑。
他望着这一幕,眼底却无半分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原来古神也有执念?”他轻叹,声音温润如风,“可你可知——她流的每一滴血,都是开启‘天机锁’的钥匙?而你……是你自己最后一道封印。”
话音落,地宫西壁的血纹骤然亮起,九根石柱浮空旋转,一道虚影缓缓凝聚——形似巨锁,锁心刻着一个扭曲的符文,正与司空瑶掌心残留的血痕完全吻合。
夜凌渊猛然抬头,刀锋首指谢扶光咽喉,黑焰缠上对方脖颈,瞬间烧出焦痕。
“再动她一下,”他一字一顿,声如雷霆碾过荒原,“我让你谢家连灰都不剩。”
谢扶光不躲不避,只是轻轻抚了抚袖口焦迹,笑意加深:“你说封印?那你可知道,是谁把你钉在这千年暗狱?又是谁,用司空家满门性命,换你永世不得翻身?”
这句话如毒刺扎进夜凌渊脑海,他身形一滞,瞳孔剧烈收缩。
可还不等他细想,司空瑶忽然轻咳一声,唇边溢出血丝。
那一瞬,夜凌渊所有的杀意戛然而止,只剩下本能的焦灼。
他低头看她,见她脸色惨白如纸,指尖冰凉,心头猛地一抽,竟毫不犹豫咬破自己手腕,将血送至她唇边。
“喝。”他命令,嗓音沙哑,“你耗得太狠了。”
司空瑶本欲拒绝,可当他血液入体的刹那,体内暴走的灵脉竟奇迹般平复下来,仿佛干涸河床迎来春汛。
她震惊抬眸,对上他猩红却执拗的眼——那里面没有神祇的高傲,只有近乎卑微的占有:“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归途中,月隐星沉。
司空瑶靠坐在马车角落,外头风雨欲来。
她取出谢莺儿悄悄塞给她的玉佩——温润青玉,背面刻着一枚几乎湮灭的符文,细看之下,竟与司空家祖祠门环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每当靠近夜凌渊,玉佩便微微发热,如同呼应某种沉睡的契约。
她望着怀中沉睡的阿满,门口修补义傀的霍老锤,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谢氏这一关,不只是取钥那么简单。
从她踏入祖祠那一刻起,每一步都像被人精心设计过——血碑显文、傀儡异动、血脉激活……甚至连她的存活,都在预料之中。
那个留下残信的人,知道她会来,知道她能活,也知道她终将觉醒。
这不是复仇的开端。
这是棋局重启的号角。
她将玉佩贴身收好,目光落在身旁闭目养神的夜凌渊身上。
他眉宇依旧紧锁,似在压制体内躁动的古神之力。
她低声开口:“下一个地方,是北境柳家祖祠。但这次……我们不走正门。”
夜凌渊睁开眼,赤芒一闪而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也好。正门……太吵了。”
远处山巅,一只义傀悄然折返,灯色由蓝转紫——标记到了两名跟踪者,服饰绣有玄冥阁暗纹。
西市接连三日无风无浪。
百姓只道“阿阮修傀铺”歇业,实则全员转入地下。
司空瑶命阿满每日用废料组装十具“聋哑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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