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把陶罐搁在桌角，灰末沾在指腹，他没去擦。夜里那阵风早停了，铁铃挂在窗外，一动不动。他坐了会儿，听见远处钟楼敲了七下，起身把灰布衫套上，袖口一拽，遮住手腕内侧那道刚结痂的划痕。
主厅今天要行敬茶礼。沈青璃的生母忌日，沈家元老都到了。他低头走出西厢，巡卫站在廊下，没拦他，只扫了一眼他空着的双手。
“茶盘在福伯那儿。”巡卫说。
沈砚点头，脚步没停。他绕过月洞门，拐进偏廊，福伯正站在廊尾，手里托着红木茶盘，两杯热茶冒着气。看见沈砚，他没说话，把盘子递过来，指尖在盘沿敲了三下——和昨晚沈砚敲陶罐的节奏一样。
沈砚接过盘子，手稳，但耳垂开始发烫。玉佩贴着胸口，有一丝余温，像是昨夜渗出的血还没凉透。
主厅门开着，香炉烟往上飘。王素芬坐在上首，唐装扣到领口，手里捏着佛珠。沈青璃站在侧位，冰丝手套没戴，尾戒在光下反着冷光。她看了沈砚一眼，又低头看表，秒针跳动声清清楚楚。
沈砚走过去，把茶盘举到胸前。王素芬嘴角一扬，抬手示意他先敬陈国强。陈国强是沈家旁支元老，坐在左列第三位，腿翘着，皮鞋尖冲着沈砚。
“规矩不能破。”王素芬说，“你是沈家的女婿，得先敬长辈。”
沈砚低头，应了声“是”。他端起一杯，往前走两步。茶面平静，但靠近杯壁的地方，有一圈极淡的油光，像是药粉化开后的痕迹。他没动声色，右手三指轻轻一搓，袖中银针滑到指尖，借着弯腰的动作，针尖在杯壁内侧刮了一下。
针尖发黑。
三步倒。发作快，无味，喝下去不出三分钟就会失禁。他不动声色把针收回，茶杯仍举着，手却微微偏了半寸。
玉佩突然一烫。
眼前黑了。
三秒。
他端着茶杯往前走，右脚踩上青砖的瞬间，脚踝被绊，整个人前倾，茶水泼出，正泼在自己裤裆上。王素芬冷笑，元老们开始低声笑。陈国强翘着的腿收回，鞋底沾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
画面消失。
沈砚在预知结束的刹那，手腕一翻，掌心推出，茶杯脱手，首首撞向陈国强胸口。茶水泼了他一身，滚烫的顺着西装往下流。
“啊！”陈国强猛地站起来，茶杯砸在地上，碎了。
“对……对不起。”沈砚低头，声音发颤，手在抹布上蹭了蹭，像是吓傻了。
“你个废物！”陈国强抹着脸，怒吼，“脏手碰我的茶，还敢泼我？”
“是我手滑。”沈砚往后退半步，膝盖微曲，像是要跪。
王素芬笑出声：“还不跪下道歉？这点规矩都不懂，也配进沈家祠堂？”
沈砚低头，手指掐进掌心。他没跪，却也没抬头。眼角余光扫过沈青璃，她站在原地，尾戒在指间转了半圈，忽然开口：“监控回放，第十帧。”
所有人一静。
她腕表轻旋，一道投影打在厅侧屏风上。画面是走廊监控，时间是三十秒前。沈砚端茶走近陈国强时，陈国强右手小指突然一弹，地面青砖缝隙里，一根透明细线被触发，正对着沈砚落脚的位置。
“绊线。”沈青璃声音冷，“他不是失手，是被设计摔倒。”
厅里炸了锅。
“胡说！”陈国强脸色变了，“哪来的线？你栽赃？”
“线在第三块砖缝，尼龙材质，反光率0.3%，普通灯光下不可见。”沈青璃盯着他，“你要不要亲自去抠？”
没人说话。
王素芬脸上的笑僵了。她盯着沈青璃，手指掐进佛珠，指节发白。
沈砚慢慢首起腰，没再装要跪。他低头整理抹布，指尖着玉佩边缘。裂纹还在，那滴血干了，但纹路比昨夜更深。他想起昨夜闪过的画面——火光里，女人把他塞进青铜棺，脖子上的疤是倒五芒星。
而沈青璃掌心的焦黑纹路，也是倒五芒星。
他抬眼，正对上沈青璃的视线。她没躲，但也没说话，只把尾戒转回原位，转身要走。
“谢谢。”沈砚声音很轻，只够她听见。
她脚步顿了一下。
两秒。
没回头，也没应声，但左手在身侧微微一收，像是攥了下衣角。
沈砚知道，她听见了。也明白了他看见了。
厅里还在吵。陈国强坚持要查监控来源，王素芬叫人去调原始数据。沈青璃穿过人群，走到门口，忽然停下，从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门口的女佣：“放我床头那本《资本论》里。”
女佣接过，低头看了一眼——纸上是半张残页的扫描件，边缘发黑，写着“逆鳞血引龙涎，破三焦蛊络”，末尾烙着倒五芒星。
她没多问，折好纸，塞进围裙口袋。
沈砚站在原地，手里的抹布己经叠成方块。他把袖口再往下拉了拉，遮住银针的寒光。玉佩不烫了，但那丝温流还在，像是残魂沉下去前，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转身往外走，路过福伯时，福伯拄着拐杖，老花镜片反着光，低声道：“你个瓜娃子，这次没栽。”
沈砚没应，只点点头。
回西厢的路上，他经过祠堂。福伯的拐杖刚才点了三下，现在又点了三下，节奏不同。他没停，但记住了。
夜里，他坐在桌前，把玉佩从怀里拿出来。裂纹深处，金光比昨夜多留了半秒。他用指甲轻轻刮了下边缘，低声说：“你们怕的不是蛊，是解蛊的人。”
窗外风起，铁铃撞在墙上，声音哑。
他把玉佩按回胸口，闭眼。
三秒后，眼皮跳了一下。
画面又来了。
不是未来。
是记忆。
一片火光中，青铜棺打开，女人的手把他塞进去，嘴里喊着“快走”。她脖子上有道疤，形状像倒五芒星。
画面断了。
沈砚睁开眼，呼吸没乱。他低头看玉佩，裂纹里又渗出一滴血，顺着纹路滑进衣领，滴在锁骨上，温的。
他没擦，只把外套拉上，手指在桌沿敲了三下。
和福伯拐杖的节奏一样。
没人回应。
但他知道，有些事己经开始动了。
沈青璃站在书房窗前，手里拿着那本《资本论》，翻开，夹着的残页静静躺着。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尾戒在指间转了半圈，忽然抬手，把书页撕下一角，塞进碎纸机。
碎纸机嗡地响起来。
纸屑落进桶里，混着昨天的咖啡渣。
她转身，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拉开暗格。里面放着一只旧信封，边角发黄，封口用火漆封着，印着倒五芒星。
她没拆。
只把残页的碎片放进去，合上暗格。
手指在锁钮上停了两秒。
然后转身，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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