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沈砚把药罐裹进油布，夹在腋下，推开西厢门。风裹着水汽撞在脸上，他低头踩进积水，裤脚瞬间湿透。昨夜敲桌三下，福伯没回应，但今早巡卫没来查房，门槛上的封条也撕了。他穿过月洞门时，廊下空荡，连铁铃都哑了。
守夜人房在祠堂后巷，平日夜里总亮着灯。今天窗缝里没透光，门缝底下积着水洼，边缘泛着油花。他推门进去，屋里冷，药炉翻在地，炉底还烫，灰里混着黑渣，像是烧过骨头。香案上那炷安神香断了半截，没点着。
他退后半步，袖口一滑，银针落进指缝。
院外传来铁链响，接着是三声闷踏，泥水溅上窗纸。他没回头，听着脚步分三路包抄，呈品字形压来。门被撞开的瞬间，他侧身贴墙，眼角扫见最前那具黑影肩头缺块肉，露出森白肩胛——和沈天豪拐杖头骨的裂纹对得上。
三具炼尸，全是沈家失踪的旧仆。
右首那具先动，膝关节咔地弹首，扑过来时带起一股尸臭。沈砚后撤踩碎瓦片，响声让另两具顿了半拍。他趁空档甩出银针，钉进左首炼尸眼眶，针尾颤着，黑血顺着针杆流下来。那具晃了晃，没倒，反而抬手去抠针。
玉佩突然发烫。
眼前黑了。
三秒。
他看见自己闪身躲进墙角，三具炼尸同时扑空，右首那具胸口鼓起，像塞了团东西，三秒后炸开，碎骨带火喷射，院墙塌了一角。画面跳到井口，砖石炸飞，锈铁链崩断，古井像张开的嘴。
画面断。
沈砚己经动了。
他抄起药罐砸向左首炼尸面门，罐子碎，药汁泼了它一头。那具动作一滞，黑血混着药液从耳朵流出来。他借势滚向古井方向，后背撞上井沿，铁链在手边垂着，锈得发脆。右首那具追到三步内，胸口开始起伏，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鼓。
他伸手抓链。
链子缠上炼尸脚踝的刹那，那具突然扭头，空洞的眼眶对准他。沈砚猛拽，铁链绷首，炼尸被拖得前扑，一头栽进井口。爆炸声闷在井里，像雷滚过地底。砖石炸开，一块带着青苔的井沿飞出来，砸在另一具炼尸头上，首接把它拍进泥里。第三具被气浪掀翻，撞在墙上，半边身子嵌进砖缝。
井口塌了半边，黑烟混着水汽往上冒。
沈砚从井边爬起来，耳朵嗡着，嘴里有铁味。他扯下井旁那具炼尸头上的残骨，裂口处还连着半片耳朵，塞进怀里。药罐早碎了，他捡起一块带釉的瓷片，擦掉泥，揣进袖口。
外面脚步声杂乱起来。
他走到院门口，跪在雨里，头低着，双手捧出那块碎头骨。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滴在骨头上，冲掉一层黑垢，露出底下刻的字——是个“沈”字，但最后一笔拖长，像被刀划断。
脚步停在三步外。
沈天豪的拐杖先落地，唐装下摆沾了泥点。他没撑伞，身后跟着王素芬和两个巡卫。福伯站在最后，老花镜片蒙着水，手里扫帚拄地，没上前。
“怎么回事？”沈天豪声音压着。
沈砚没抬头，嗓音哑：“守夜人不在，药炉翻了。我进来，它们就……冲出来。”
沈天豪伸手，接过头骨，指尖在裂纹上，突然咳嗽，一连三声，拐杖跟着点地，三下，节奏和福伯昨夜敲的不一样。他咳完，抬眼看向古井，黑烟还在冒，井口像被咬掉一口。
“升你为祠堂总管。”王素芬开口，声音比雨还冷，“明日起，每日巡查三遍，香火不能断。”
沈砚低头：“谢夫人。”
沈天豪忽然伸手，捏住他下巴，力道大得几乎硌骨。沈砚没躲，任他把脸抬起来。雨水顺着眉骨流进眼睛，他眨都没眨。
“你见过这种东西？”沈天豪问。
“没见过。”沈砚说，“但我知道，它们不该在这。”
沈天豪盯着他，又咳两声，松手。拐杖一拐，转身就走。王素芬跟上，巡卫抬走嵌在墙里的炼尸。福伯站在原地，扫帚轻点地，一下，两下，停了。
沈砚还跪着，手撑在湿泥里。
他慢慢把手收回来，指尖在泥里划了道短痕，和福伯刚才敲的节奏对不上。他低头看袖口，瓷片割破了布，渗出血丝。玉佩贴着胸口，不烫了，但那股温流还在，像有东西在血脉里转了一圈，又沉下去。
雨小了些。
他站起身，往西厢走。路过祠堂时，门缝里漏出一线光，供桌上的牌位整整齐齐，香炉里三炷香烧到一半。他停了两秒，继续走。
回到屋里，他把碎头骨放在桌上，翻出陶罐，倒掉草药灰，把头骨塞进去，盖上盖。瓷片用布包好，贴着墙角放。他脱下湿衫，搭在椅背，内衬里那半块玉佩还在，裂纹比昨夜深，金光在纹路里转了一圈，消失。
他坐到桌前，手指在桌面敲了三下。
和福伯拐杖的第一段节奏一样。
没人回应。
他闭眼。
三秒后，眼皮跳了一下。
画面又来了。
不是未来。
是火。
女人把他塞进青铜棺，脖子上倒五芒星的疤在火光里发亮。她喊了句什么，听不清。棺盖合上，外面传来打斗声，有人在笑，声音像沈天豪。
画面断。
沈砚睁眼，呼吸没乱。他摸出玉佩，裂纹深处，又渗出一滴血，顺着纹路滑进衣领，滴在锁骨上，温的。
他没擦。
把玉佩按回胸口，起身吹灯。
窗外，福伯的扫帚声又响了，在青砖上拖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沈砚站在黑暗里，手指在门框上轻轻一叩。
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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