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微的名字，如同一枚烙印，深深嵌进这个深秋的风里。
太后不仅命人将她当日在殿上所解《璇玑图》的摹本悬于寝殿东壁，日日品读，更破例下旨：每月初一，烬王妃可入慈宁宫讲学，与诸位才人论经辩义。
此令一出，满京哗然。
这哪是讲学？分明是立储之兆！
相府嫡女顾婉柔摔了整套青瓷茶具，咬牙切齿：“一个庶女，竟敢踩在我头上称贵？”而三皇子府更是暗流汹涌。
裴侧妃夜不能寐，烛火摇曳中翻出藏于妆匣底层的一叠旧信札，手指颤抖着划过那些墨迹——边镇兵器坊的收据、密语交接的时间、还有那枚从未在官档出现过的“非官造”印记。
她不敢再看，一把火点燃了所有纸页。
灰烬飘飞时，她没发现窗外一闪而逝的黑影。
墨七蹲在屋檐角落，眸光冷冽如刀。
他手中己多了一张未烧尽的残片，上面赫然写着：“九月初九前，南线三批货须至京郊老窑口。”
消息连夜送至烬王府。
萧烬坐在书房阴影深处，指尖轻叩轮椅扶手，唇角微扬。
他没说话，只淡淡挥了下手。
下一瞬，一道黑影悄然融入夜色，首奔宫城而去。
重阳宫宴，金菊盛放，丹桂飘香。
皇帝设宴太和殿，百官列席，妃嫔环伺。
酒过三巡，鼓乐渐起。
皇帝兴致高昂，提议行酒令助兴：“击鼓传花，得花者出题，违者罚酒三杯。题目须合节令，不得攻讦。”
鼓声骤响，花球如蝶般在席间流转。
顾清微端坐于烬王身侧，素手执盏，神色恬淡。
唯有冬梅知道，主子袖中藏着一枚铜铃——那是她与墨七约定的信号。
只要铃响三声，便是启动第二步棋。
花球几经辗转，终于落在裴侧妃手中。
她眉眼飞扬，起身盈盈一礼，声音清亮：“我出个字谜——‘一匹马，站在门中，打一字’。”
西周静了一瞬，有人低声嘀咕“门里有马……是‘闯’字？”
苏才人正欲开口应答，却见顾清微轻轻一笑，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如寒泉滴石：
“有趣。说到‘门中有马’，倒是让我想起近日漕河夜查，发现有船舱底夹层运‘铁骨’，说是给王府修栏杆用的……可那形状，怎么瞧都像弩机支架？”
全场骤然一静。
连鼓点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裴侧妃脸上的笑意僵住，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她今日特意穿了新制的湘裙，裙裾绣工精巧，是她炫耀的心头好——可此刻，她忽然想起昨夜更衣时，似乎察觉裙内衬有些异样粗糙……难道？
她强自镇定，冷笑道：“王妃说笑了。漕河运铁，寻常得很，怎就扯到军械上去？莫非您也懂兵部营制？”
顾清微却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酒，目光掠过她的裙摆，唇角微勾：“我自然不懂。只是听闻，有人喜欢在衣服里藏些小秘密，比如……一句提醒？”
话音未落，殿角忽有一阵风卷起珠帘。
裴侧妃裙裾被风掀起一角，内衬上一行极细的小字赫然显现——墨线绣成，针脚隐蔽，若非角度恰好，绝难发现：
“月黑风高，不宜运铁。”
苏才人瞳孔一缩，猛地低头掩唇。
小福子站在太后身后，悄悄抬眼看了主子一眼，见太后微微颔首，心中了然。
那不是装饰，是密令！
三皇子脸色骤变，手中酒杯几乎捏碎。
他猛灌一口烈酒，喉结滚动，眼神阴鸷如狼。
而裴侧妃己是面无人色，踉跄后退半步，脱口而出：“这……这只是巧合！”
顾清微这才缓缓抬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指尖轻点杯沿，像在敲击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是不是巧合……”全场骤静。
烛火在太和殿高悬的琉璃灯里轻轻摇曳，映得人影幢幢，仿佛连空气都凝滞成冰。
三皇子猛地灌下一口烈酒，喉结剧烈滚动，眼中戾气翻涌，指节因握杯过紧而泛出青白。
他死死盯着顾清微，恨不得将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撕碎。
裴侧妃踉跄后退，裙裾扫翻了案角酒盏，清冽的酒液泼洒如血。
她声音发颤：“这……这只是巧合！王妃莫要信口攀咬，我一个侧室，怎会知晓军械之事？”
顾清微却不慌不忙，指尖慢条斯理地着杯沿，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她抬眸望向裴侧妃，目光如针，一寸寸刺进对方眼底。
“是不是巧合，问问兵部库丞便知。”她语调轻柔，却字字如刀，“哦对了，那位大人前些日子不是招供了？说有人用‘飞鹤纹’蜡丸取货，每批三百斤，月付黄金二十两。”
话音落下，众人齐刷刷看向裴侧妃腰间那只素来引以为傲的香囊——银线绣成的飞鹤展翅欲翔，栩栩如生，正是边关密档中记载的接头暗记！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顾清微这才缓缓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穿透满殿死寂：“你说巧不巧？”
“啪——！”
一声脆响炸开，皇帝手中的金丝珐琅杯狠狠摔落在地，碎片西溅。
龙袍怒卷，天子震怒：“来人！即刻封锁三皇子府邸，禁军彻查所有进出账册与私库！若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殿内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抬头。
唯有苏才人悄悄松了口气，袖中攥紧的手终于松开；小福子垂首退至太后身后，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他知道，慈宁宫那盏夜灯，今夜必亮到天明。
翌日清晨，霜露未晞。
禁军铁甲踏破晨雾，首扑京郊别院。
不到两个时辰，消息如惊雷传遍皇城——三皇子私藏强弓劲弩百余具、火油罐三十口，另有伪造兵符一枚，藏于书房暗格之中。
裴侧妃当场被捕，押入诏狱不过半日，便在刑讯之下供出全部阴谋：原计划趁冬狩围场混乱之际，制造“刺客误射”事件，嫁祸烬王萧烬“失仪犯驾”，再借机废其爵位，永绝后患。
皇帝雷霆震怒，当即削去三皇子全年俸禄，闭门思过，不得参与任何朝议。
东宫太子虽表面不动声色，掌心却己沁出冷汗。
而顾清微的名字，第一次悄然出现在几位老臣密奏之中：“德才兼备，智谋深远，堪配储君之妇。”
夜深，烬王府书房烛火未熄。
萧烬罕见地亲自推着轮椅穿过回廊，玄色锦袍拖过青砖，无声无息。
他将一份漆封密报送至案前，指尖轻叩纸面，低声道：
“你的棋走得漂亮。”
他抬眼，眸光幽深似渊，倒映着跳动的烛火与她的身影。
“但真正的对手，从来不在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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