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凤仪殿内却灯火通明。
金丝楠木雕花梁下悬着十二盏琉璃宫灯,映得满殿珠光流转,贵气逼人。
中秋宫宴未正式开席,妃嫔们己齐聚一堂,笑语盈盈中藏着刀光剑影。
顾清微坐在偏席末位,身侧是几位不受宠的媵妾,皆低眉顺眼,生怕惹祸上身。
她指尖轻抚茶盏边缘,热意透过瓷壁渗入指腹,却驱不散心底那层寒意。
皇后高坐主位,笑意温婉,眼神却如冰针般扫过她——那是猎手看猎物的眼神。
司礼监总管尖声宣读:“烬王妃体弱多病,可免跪拜——毕竟,也是靠冲喜才进门的。”
满殿哄笑骤起。
柳尚书夫人掩唇轻嗤:“听说他们府里连灯笼都不点,莫非真怕照出鬼影?”
“可不是?外头都说那王府阴气重,前两任王妃都死得不明不白。”另一人附和。
笑声刺耳,像细针扎进耳膜。
顾清微只是垂眸,将一口热茶缓缓咽下,舌尖微苦,心却极静。
她在等。
等一个破局之机。
冬梅悄然靠近,低声道:“小福子刚回话,说太后听了您的话,果然动了心思。”
顾清微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前世冷宫三年,她无事可做,唯以研读古籍排遣孤寂。
《璇玑图》八百言回文诗谜,曾是她反复推演的心血之作。
那卷图谱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合天文历法、阴阳五行,若不解其律,纵是饱学之士也难窥门径。
而今,这便是她的利刃。
正思量间,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小福子捧着一方绣金托盘步入大殿,朗声道:“太后口谕——听闻顾氏精通文墨,不如上前一试《璇玑图》,为今夜添些雅趣?”
满殿骤然一静。
苏才人才名远播,素来以才学傲视群芳,闻言冷笑出声:“《璇玑图》乃千古奇谜,历代才子折戟沉沙,岂是区区闺秀可染指?莫要贻笑大方!”
顾清微却不恼,只轻轻放下茶盏,起身整袖,缓步向前。
裙裾拂过青砖,无声无息,却仿佛踏碎了一地轻蔑。
她立于画卷之前,仰首凝望。
那是一幅丈许长卷,五色丝线织就文字,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如星罗棋布。
寻常人看一眼便头晕目眩,更别说解其中奥义。
她并不急于动笔。
反而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清越如泉:“诸位可知,《璇玑图》之所以难解,并非字多,而在其‘隐序’。它表面无规,实则藏律——五色对应五行,横列暗合天干,纵行牵连地支,而每一节点,皆与二十八宿相对应。”
她说一句,指尖划过一处字阵,众人便觉眼前一亮。
原本混乱的文字竟似有了生命,随着她的手势流转,仿佛星轨初现,脉络渐明。
“譬如此处,‘春晖映玉楼’一句,逆读为‘楼玉映晖春’,再转东南角‘南风送雁归’,回环相接,竟成七言绝句……”她边讲边指,条理分明,深入浅出,连一向自负的苏才人都微微蹙眉,陷入思索。
太后在帘后听得入神,手中佛珠停转,目光灼灼。
顾清微终于收回手,静静道:“此图非但可解,且不止一种读法。若循正确路径,能得数十首回文诗,皆音韵和谐,意境深远。”
殿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盯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曾被嘲为“冲喜弃妇”的女子。
柳尚书夫人脸色发白,方才的讥讽还挂在嘴边,此刻却成了打向自己的耳光。
苏才人咬唇,
而远处屏风之后,一道玄色身影静立不动。
萧烬负手而立,黑袍垂地,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唯有眸光如刃,深深落在顾清微身上。
他早知她聪慧,却未料她竟有如此手段。
这不是逞才炫技,而是一场精心布局的心理博弈——她要用一场文化碾压,撕碎所有人对“烬王妃”的偏见,更要让皇室亲眼见证:那个被踩在泥里的女人,是如何一步步站上高台,俯视众生。
小福子偷偷抬头看了眼太后,只见老妇人微微点头,嘴角浮现一丝难得的笑意。
时机到了。
顾清微提笔蘸墨,手腕悬空,目光沉静如渊。
她没有立刻落笔,而是缓缓环视西周,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整个殿堂:
“世人皆以为《璇玑图》只为巧技妙艺,殊不知,作者当年作此图时,心中所寄,实为警世之言。”
她顿了顿,笔尖微颤,似有千钧之力蓄势待发。
“今日我若解之,愿以此图昭示——有些真相,纵被遮蔽千年,终有显现之日。”
殿内烛火忽地摇曳了一下。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她提笔的刹那,殿内仿佛落针可闻。
顾清微手腕轻转,墨锋如行云流水般在宣纸上铺展。
一字起,万念归一,她不疾不徐,却笔走龙蛇,一口气写下十二首回文诗——或顺读成章,或逆诵通韵;有七言绝句婉转清丽,亦有五律雄浑苍劲,每一首都自成意境,又互为呼应,宛如星斗布阵,环环相扣。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些曾讥她“冲喜弃妇、不堪入目”的贵妇们,此刻只觉喉头发紧,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苏才人死死盯着那纸墨迹,指尖微微颤抖——她研读《璇玑图》三年未得其解,而眼前这女子,竟在一盏茶时间内,将千古谜题拆解得如此透彻!
更令人震惊的是,当顾清微搁下笔,轻轻退后半步,指着其中一首看似寻常的五言小诗:“此诗表面咏春景,实则暗藏密语。”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若取每句首字连读,再倒序回推,便是‘权臣窃柄,祸起萧墙’八字。”
话音落下,满殿骤然死寂。
皇帝本己起身欲离席,听得此言,脚步一顿,眉峰紧锁。
他缓步上前,亲自俯身细看,目光在诗句间来回扫视,神色由疑至惊,终是缓缓颔首:“此解……确有新意。”语气虽淡,却如惊雷滚过殿堂。
太后更是激动得从帘后站起,佛珠滑落于地也不顾,颤声道:“哀家等了三年,终于有人破此奇局!”她目光灼灼望着顾清微,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当年那位被贬黜的老太傅——那卷《璇玑图》本就是先帝旧臣所留,寓意劝诫权倾朝野之人,却被封存多年,无人能解。
“小福子。”太后扬声唤道,眼中竟泛起一丝泪光,“赐玉如意一枚,送至烬王妃手中。”她顿了顿,声音沉稳而威严,“我孙媳该有的体面,谁也不能少。”
这一句“孙媳”,如惊涛拍岸,震得所有人脸色剧变。
柳尚书夫人浑身一抖,方才还挂在脸上的冷笑早己僵住,嘴唇发白,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帕子。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羞辱的“废王妃”,竟成了太后心中未来的皇室媳妇!
苏才人怔怔望着顾清微,嫉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复杂敬意。
她悄然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蘸墨写下几字:“愿再讨教”,悄悄递出。
冬梅眼尖接过,不动声色收入袖中。
唯有皇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王妃果然博学多才,令人叹服。”她强压怒意,唇角扯出一抹虚假笑意,“既然文事己毕,不如再舞一曲助兴?也好让诸位姐妹共赏风华。”
殿内众人顿时屏息——这是要当场折辱了。
顾清微却只是抬眸一笑,眸光清冽如月照寒潭。
“臣妾拙于舞姿,唯恐污了圣眼。”她语气谦和,却不容反驳,随即话锋一转,声音淡淡响起,“倒是有位贵人,近日频频出入兵部库房,不知所为何事?”
众人心头一跳,顺着她目光望去——
裴侧妃正坐在三皇子妃身侧,闻言猛地一颤,筷子“啪”地跌落在地。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兵部库房?
那是禁地!
她不过奉主母之命去送过两次点心,怎会被当众点名?
是谁泄露了消息?
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陷阱?
没人注意到,屏风后的萧烬眸色幽深,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他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
那双看似柔弱的手,早己织就一张无形大网,只待猎物自投。
宴罢,马车缓缓驶出宫门。
夜风拂帘,顾清微闭目养神,指尖轻轻着那枚温润玉如意。
冬梅靠近,压低声音呈上一封密信——是墨七截获的飞鸽传书残页,墨迹斑驳,仅余数语:
“北三失联,南衙恐泄。”
她凝视良久,忽然笑了。
唇角微扬,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反倒掠过一丝猎手般的锋芒。
“原来他们以为断的是线……”她低声呢喃,指尖轻叩信纸,像在敲响战鼓,“其实,是我放出去的饵。”
(http://www.220book.com/book/W3H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