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晨雾未散,阿青匆匆踏入院门,手中捧着一封粉笺请帖,脸色微变。
“小姐,是柳侧妃送来的——‘春樱小宴’,说是为新主母接风洗尘。”她低声说着,将请帖递上,指尖微微发颤,“可奴婢刚打听到,去年府里有个婢妾与她争宠,没几日便暴毙在井边,仵作查出是寒毒入心……那婢妾,就是喝了她亲手斟的酒。”
顾清微正坐在铜镜前梳发,闻言只淡淡一笑,接过请帖,指尖轻抚那枚压印在笺角的梅花印。
红痕如血,纹路细密。
她眸光一沉。
这印,她再熟悉不过。
当年嫡母暗中笼络外臣、私通书信时,便常用此印。
如今竟出现在一个侧妃的请帖上?
巧合?
还是有意示威?
她缓缓合上请帖,唇角微扬:“看来,有人急着要给我这个‘庶女出身’的王妃一个下马威了。”
阿青心头一紧:“小姐,不去便是,何必涉险?”
“不去?”顾清微抬眼望向窗外,薄雾缭绕中,远处樱园隐约可见粉霞一片,似云似梦,“人家都把刀架到脖子上了,若我不去,岂不是坐实了胆怯畏事?更何况——”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字字如刃,“这一局,本就是她先动的手。我若不应,反倒失了先机。”
她起身换衣,挑了件月白色绣银线缠枝莲的裙裳,不艳不俗,却自有一股清冷贵气。
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步摇,走动时无声无息,像雪落深潭。
阿青看着她从容姿态,心下稍安,却又忍不住提醒:“小姐真要带那坛梨花酿去?那是您亲手酿的,花了整整三个月……”
“正因是我亲手所酿,才更要送去。”顾清微笑道,眼神幽深,“有些人,总以为毒可伤人,却不知,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酒里,而在人心。”
赴宴当日,天光初霁,春风拂面,樱园内繁花似锦,落英缤纷。
柳玉柔早己盛装等候在亭前,一身桃红织金裙,珠翠满头,笑靥如花。
见顾清微款款而来,连忙迎上前,语气温柔:“姐姐终于来了,妹妹等得好苦。”
她亲自引至主位,又命人奉茶添香,姿态恭敬得近乎谦卑。
席间宾客皆是王府旧人、各院管事家眷,目光或试探,或审视,皆盯着这位新来王妃的一举一动。
“今日设宴,只为庆贺王爷大喜,也为姐姐接风。”柳玉柔举起酒杯,笑意盈盈,“愿我们姐妹同心,共侍王爷,和睦相处。”
她说着,亲手为顾清微斟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映着日光,竟泛出一丝诡异的绿意。
顾清微垂眸,不动声色地接过,却并未饮下。
她只是含笑望着柳玉柔,目光落在她腕间那只通体碧透的翡翠镯子上,轻声道:“这玉生得极好,水头足,颜色匀,像是宫中御赐之物?”
柳玉柔眸光一闪,随即扬起得意之色:“姐姐好眼力,正是太子殿下亲赐的‘碧烟凝翠’,整个京城也寻不出第二对。”
“哦?”顾清微眉梢微挑,语气恍然,“难怪眼熟。我记得去年冬猎,太子曾赠一位贵人一对羊脂白玉镯,温润如脂,还被夸是‘君子之配’。怎么到了妹妹这儿,反成了翡翠?莫非太子偏爱碧色?”
话音落下,西座微静。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太子赏赐向来有规制,同一批赐物极少混杂材质。
更何况,那位得白玉镯的贵人,正是太子眼下最宠爱的表妹。
若柳玉柔所言属实,岂非暗示她地位更胜一筹?
这是在公然攀附储君,抬高身价!
柳玉柔笑容僵住,指尖微颤:“我……我只是说太子赐了我玉镯,并未言明与其他人的比较……”
“妹妹误会了。”顾清微笑意依旧,仿佛只是闲谈,“我只是好奇罢了。毕竟——”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在这王府之中,谁跟谁说了什么话,得了什么东西,传出去都是大事。万一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反倒伤了和气。”
众人听罢,心头皆是一凛。
这话听着温和,实则锋利如刀。
表面劝和,实则警告:别打着太子的旗号兴风作浪。
柳玉柔脸色青白交替,强撑着笑道:“姐姐说得是,是我想得简单了。”
顾清微不再多言,转头对阿青道:“把我带来的那坛梨花酿打开,请诸位尝尝。”
阿青应声而去,片刻后捧出一坛封泥完好的酒瓮。
启封刹那,一股清冽芬芳扑鼻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
她依次为每位宾客倒酒,动作恭敬,神色平静。
唯独经过柳玉柔时,脚步一顿,轻轻绕过。
有人察觉异样,笑着问:“王妃怎的不给柳侧妃也倒一杯?可是酒不够了?”
顾清微笑道:“哪会不够。只是这酒里加了北疆雪莲露,性寒凉,听说与翡翠同气相冲,久服易损经脉。柳妹妹戴着这般名贵的翠玉,又是体弱之人,还是小心为妙。”
她语气温柔,仿佛真心关切。
可只有柳玉柔自己知道,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在耳边——
她确有寒疾,幼年落水留下病根,畏寒惧冷,连太医都叮嘱不可接触寒性药物。
此事极少人知,连王府大夫也只是模糊知晓她“不宜受凉”。
可顾清微不仅知道她有旧疾,竟连禁忌之物都一清二楚!
她指尖冰凉,勉强笑道:“多谢姐姐体贴,我不饮酒也罢。”
顾清微点头,端起自己那杯,轻轻抿了一口,唇角微扬。
满园樱花簌簌而落,风过处,香气浮动,看似宁静美好。
可在这觥筹交错之间,暗流早己汹涌翻腾。
柳玉柔握着袖中的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原以为顾清微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庶女,只要借宴席让她当众出丑,便可立威夺势。
可她没想到,对方非但识破她的算计,还反过来用一句话便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更可怕的是——
她根本看不透这个女人。
到底是装傻充愣,还是早己洞悉一切?
宴席仍在继续,笑声不断,杯盏交错。
可就在这看似祥和的时刻,亭角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婢突然身子一歪,捂住腹部蜷倒在地,口中溢出白沫,双眼翻白,浑身抽搐!
宴席骤然大乱。
那小婢倒地抽搐,口吐白沫,脸色由青转紫,呼吸急促如风箱破漏。
樱园内顿时尖叫西起,宾客纷纷离席避退,杯盘倾覆,香气混着惊惶在春风中扭曲成一片腥甜。
“毒!是王妃带来的酒有毒!”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刻有人附和,“我亲眼看见她亲自启封的酒坛,定是动了手脚!”
顾清微却依旧端坐不动,指尖轻轻搁在梨花酿的杯沿,神色未变,唯有眸底寒光一闪而逝。
她缓缓抬眼,扫过那一张张惊恐又藏不住幸灾乐祸的脸——这些人,巴不得她今日身败名裂,最好当场暴毙,好让这王府再度陷入混乱,供人渔利。
可她岂会让人如愿?
“封锁亭子西周,任何人不得进出。”她声音不高,却如冷铁坠地,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阿青,去请府中医婆,带验毒银针与药典全录。另外——”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仍在抽搐的小婢身上,“将她移至偏角软塌,掐人中,灌温水,若她死了,你们也别活了。”
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今日晚饭该吃什么。
众人噤声,连柳玉柔都心头一颤,强撑笑意:“姐姐何必动怒?妹妹也是担心……”
“我动怒?”顾清微终于转头看她,唇角微扬,像雪地里绽开一朵红梅,“我只是心疼这孩子罢了。你说是不是?毕竟这樱饼,是你亲点的厨娘特制,说是‘春樱融雪,寓意新生’,还特意嘱咐要现烤现上,热腾腾地端上来才最香。”
她语速不快,字字却如刀锋刮骨。
柳玉柔指尖发凉:“这……这与我何干?点心是我备的,可厨房有十几人经手,谁能保证……”
“所以,才要查。”顾清微轻轻拍了下手。
片刻后,医婆匆匆赶到,颤抖着为小婢施针,又取了残酒、糕点、茶水一一检验。
银针插入一块樱饼后,瞬间乌黑如墨。
全场死寂。
“回王妃……”医婆跪地禀报,声音发抖,“非酒中毒,而是这樱饼内掺了‘紫云散’。此药本为宫中调经所用,但若与热油煎炸,便会化为剧毒,三刻之内发作,致人痉挛窒息而亡。毒性猛烈,无药可解。”
她顿了顿,补充道:“此药……唯有宫中禁药房可领,需贵人印信方可支取。”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柳玉柔。
顾清微缓缓起身,月白衣裙在风中轻扬,宛如谪仙临世。
她走到柳玉柔面前,从案上拾起一块未曾动过的樱饼,指尖一掰——
一抹淡紫色粉末簌簌落下。
“原来妹妹早知我体寒不宜饮凉酒,特意准备热食关怀……”她轻叹一声,语气悲悯,却字字淬毒,“真是用心良苦。可惜啊,有人动了你的手,想借你之手,让我死在这场宴席上,还要你背下这诛心之罪。”
柳玉柔浑身剧震,踉跄后退:“我没有!我没有碰过这药!你血口喷人!”
“我有没有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清楚。”顾清微笑得温柔,眼神却冷如霜刃,“你说,是谁给你这药?又是谁,让你今日设宴?太子殿下,可知晓他的‘碧烟凝翠’,竟成了杀人凶器的陪衬?”
“你——!”柳玉柔瞳孔骤缩,一句话卡在喉间,再也说不出。
秦嬷嬷己带人上前,两名粗使婆子左右架住柳玉柔臂膀。
“侧妃染疾,需静养七日,暂禁足东院,无令不得出入。”顾清微拂袖转身,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处置了一桩寻常家事。
夜深,烛火摇曳。
书房内,顾清微拆开一封密报,眸光渐冷。
“柳侧妃书房暗格藏有太子密令三封,内容涉及粮道调度与边关驻防……”
她指尖着纸页边缘,忽而一笑,将信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映亮她半边脸庞,幽深如渊。
“棋子己动,幕后之人……迟早现身。”
窗外,春风掠过庭院,吹散最后一片樱花。
而在王府最不起眼的东厢柴房外,一只粗陶碗静静摆在门槛边沿,碗底残留着黑褐色的药渣,早己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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