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茶馆后院，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按在紫砂酒坛的坛口，与福伯那只枯瘦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仅仅相隔寸许。
寸许之间，便是天壤之别。
福伯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他感受不到任何真气波动，也看不到任何招式变化。对方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随手按住自家的东西。
然而，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一按，却让他那志在必得、足以隔空摄取千斤巨石的手，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界限”，横亘在了他的手掌与酒坛之间。他的力量，他那足以让通脉境武者肝胆俱裂的磅礴气机，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福伯的心海中炸响。
他这一生，侍奉小姐游历过大炎王朝的无数郡城，见过不知多少天骄人杰，神海境的大能也曾亲眼目睹过。可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眼前这个少年，分明就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你……是在找死吗？”
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紫衣女子的脸上，再无半点波澜，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漠然，那是神祇俯瞰蝼蚁时，因蝼蚁的不自量力而生出的、连愤怒都懒得给予的冷漠。
她甚至没有再看林寻，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瘫倒在地、面无人色的李清雪，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在这等穷乡僻壤，连蝼蚁都学不会敬畏了么。”她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惋惜，“福伯，既然他想护着这坛酒，那就将他的手，连同这只坛子，一起捏碎。”
“是，小姐。”
福伯恭敬地应声。他收回了那只被无形之力阻挡的手，浑浊的眼眸中，第一次，透出了真正的杀意。
“年轻人，小姐的恩赐，你承受不起。下辈子，记得睁大眼睛，看清什么人是你惹不起的。”
话音未落，他那佝偻的身躯之中，一股远比之前恐怖十倍的气势，轰然爆发！
“嗡——”
空气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
以福伯为中心，整个茶馆后院的地面，寸寸龟裂，无数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那张摆放着星罗棋盘的石桌，更是被这股气势压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化为齑粉。
李清雪本就身受重创，此刻在这股威压之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盯着林寻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前辈，快走！
这己经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存在！
然而，林寻依旧坐在那里。
他甚至没有回头。
那足以碾碎金石的恐怖威压，落在他身上，便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微风，吹动了他的衣角，拂起了他的发梢，却再也无法深入分毫。
他的世界，与福伯的世界，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墙，隔绝开来。
墙内，风和日丽，云淡风轻。
墙外，山崩地裂，怒海狂涛。
福伯的脸色，终于变了。如果说第一次的失手是意外，那么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无法理解的诡异。他的气势，他的领域，在触及到对方身体三尺范围时，便被一种更高层次的“规则”所消弭、吞噬。
那不是力量的对抗，而是……层次的碾压！
“装神弄鬼！”
福伯心中惊疑不定，但他没有退路。小姐的命令，就是他的天。
他低喝一声，不再保留。枯瘦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成剑，指尖之上，一点米粒大小的银色光芒，骤然亮起！
真元！
那是唯有踏入真元境的强者，才能凝练出的、远超后天真气的力量！
这一指，名为“碎星”，是他赖以成名的绝技之一。此指一出，便是百炼精钢，也要被洞穿一个窟窿！
他相信，无论眼前这少年用了什么妖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银光一闪，快到极致！
空气中，甚至被拉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那根凝聚了真元之力的手指，带着洞穿一切的锋锐，笔首地刺向林寻按在酒坛上的那只手掌。
李清雪的眼中，只剩下绝望。
紫衣女子的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讥诮。
一切，都该结束了。
然而，就在那根足以碎星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林寻手背的刹那。
林寻，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躲，也没有闪。
他只是抬起了另一只手，同样伸出了食指，迎着那道撕裂空气的银光，轻轻地点了过去。
他的手指，白皙，干净，没有任何光芒，也没有任何气势。
就像是孩童嬉戏时，随意的一指。
在李清雪那己经开始涣散的视野中，这一幕，显得无比的缓慢，又无比的荒诞。
一边，是凝聚了真元境强者全力一击的碎星指，光芒璀璨，气势滔天。
另一边，是凡人般平平无奇、不带一丝烟火气的一指。
如同萤火，撞向皓月。
如同蝼蚁，撼动山岳。
“叮。”
一声轻响。
如同玉珠落盘，清脆悦耳。
两根手指的指尖，在半空中，精准地触碰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气浪翻滚的冲击。
所有人都预想中的那副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又一次被按下了暂停键。
福伯脸上的狰狞，凝固了。
紫衣女子嘴角的讥诮，僵硬了。
李清雪眼中的绝望，化作了无尽的茫然。
只见那两根手指相触之处，福伯指尖那点足以洞穿金石的璀璨银光，就像是被戳破的气泡一般，“噗”的一声，悄然湮灭。
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从林寻的指尖荡漾开来，顺着福伯的手指，蔓延而上。
“咔嚓……咔嚓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密集地响起。
福伯那根施展出“碎星指”的手指，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寸寸断裂，向后弯折。紧接着，是他的手掌，手腕，手臂……
那股无形的力量，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从福伯的口中爆发出来！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头远古凶兽迎面撞上，口喷鲜血，倒飞而出，“轰”的一声巨响，撞塌了茶馆后院的围墙，身形被掩埋在了无数砖石瓦砾之中，生死不知。
整个后院，瞬间恢复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微风吹过，卷起几片茶叶，在那张完好无损的石桌上，打着旋儿。
紫衣女子呆呆地站在原地，那张万年冰封的绝美脸庞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骇然”的情绪。她看着那被夷为平地的围墙，又看了看依旧安然坐在椅子上的林寻，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
林寻收回了手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上面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正视那位高高在上的紫衣女子。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的深处，却多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我说了。”
“别来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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