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崩的轰鸣己然远去,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被尘土与血腥浸透的废墟。春日明媚的阳光依旧无情地洒落,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恐惧。它照亮的不再是生机勃勃的庆典,而是断壁残垣,是掩埋在泥石下偶尔露出的、失去颜色的衣角,是幸存者们脸上麻木的泪痕与空洞的眼神。
救援工作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默中展开。男人们赤着膊,用最原始的工具——锄头、铁锹、甚至双手,疯狂地挖掘着,每一次下铲都带着微弱的希望与巨大的恐惧。女人们则聚集在相对安全的空地,照顾着受伤的亲人,压抑的啜泣声如同背景里挥之不去的蚊蚋嗡鸣。孩童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了,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紧紧依偎在大人身边,不敢哭闹。
而在这片忙碌与悲恸交织的背景下,所有人,无论是救援者还是被救援者,他们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次又一次,难以控制地瞥向那个角落——那片在毁灭洪流中奇迹般完好无损的“安全区”,以及安全区中央,那个墨蓝色的身影。
凌墨没有参与救援。他甚至没有移动位置,依旧站在那片干净得刺眼的地面上,仿佛脚下不是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而是某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圣域。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种沉静的、近乎冷漠的抽离。苏暖被他半护在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不再是灾难发生前那种复杂的敬畏,而是变成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恐惧,甚至……憎恶。
一个满脸污泥、手臂受伤的妇人,在被家人搀扶着经过他们附近时,下意识地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靠近他们就会沾染上什么不祥。她紧紧抓着家人的胳膊,脚步踉跄地加快,嘴里发出模糊的、带着哭腔的祈祷词。
不远处,几个正在奋力挖掘的汉子,在抬起一块巨石,救出一个被压住腿的孩子后,累得瘫坐在地,大口喘息。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凌墨的方向,其中一人用沾满泥土的手背抹了把脸,眼神里没有丝毫获救的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惶惑与隔阂,低声对同伴嘟囔:“……那到底是什么力量?山神……还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将凌墨与非人存在划上等号的意味,己经不言而喻。
苏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紧,发疼。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想解释,或许是想安慰,又或许,只是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孤立。
然而,她的脚尖刚刚触及“安全区”与外面泥泞土地的分界线,凌墨的手臂便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拦住了她。
“别去。”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些恐惧与排斥的目光,于他而言,不过是拂面而过的微风。
苏暖抬起头,看向他。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他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那紧抿着的、颜色偏淡的唇。他的侧脸在偏斜的日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却透着一股玉石般的冷硬。她试图通过“同心蛊”去感知他此刻的情绪,得到的却是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以及对周遭一切议论与目光的全然无视。
他不在乎。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寨民是感激他还是恐惧他。他出手,仅仅是因为她身处险境。其他人的生死,旁人的看法,在他那封闭而强大的世界里,似乎毫无重量。
这个认知,让苏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残酷地意识到,她所依赖、所选择的这个人,与她,与这个她一首以来生活的、由人情世故与群体联结构成的世界,存在着一条多么深不可测、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他是不是用了蛊……”细碎的、带着颤抖的议论声,还是不可避免地,顺着风,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那种力量……不是人能有的……”
“救了我们是好,可……这也太……”
“离他们远点……总觉得瘆得慌……”
流言蜚语,如同废墟间悄然滋生的毒菌,夏琳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开始在这劫后余生的人群中悄然蔓延。获救的庆幸,迅速被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与猜忌所取代。凌墨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异数,一个打破了他们认知常规的、令人恐惧的符号。
苏暖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孤岛上。一边是紧紧拉住她的、拥有非人力量的凌墨,他的世界冰冷而纯粹,只有她一个坐标;另一边,是她曾经试图融入、此刻却对她(或者说,对她身边的他)关上了大门的、属于普通人的世界,那里有恐惧,有排斥,有她所熟悉的一切人情冷暖。
她被他保护着,却也因他而被孤立。
这时,寨子里的几位长老,在简单处理了伤势后,互相搀扶着,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他们先是看了一眼凌墨和苏暖,眼神复杂难辨,然后目光落在他们脚下那片干净得异常的土地上,瞳孔均是微微一缩。
为首最年长的那位长老,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对凌墨说些什么,或许是感谢,或许是询问。但最终,在对上凌墨那双抬起的、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黑眸时,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活了快一个世纪、见惯了风浪的老人,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长老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凌墨一眼,那眼神里有残留的惊惧,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最终都化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朝着凌墨,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表达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然后便转身,蹒跚地走向更需要帮助的灾民。
连寨中最有威望的长老,都选择了沉默与回避。
这种态度,无疑更加深了其他寨民心中的恐惧与隔阂。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色,如同为这场灾难献上的最后祭品。废墟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而狰狞。救援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幸存的人们聚集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分享着有限的食物和饮水,气氛压抑而沉闷。
没有人再来靠近凌墨和苏暖所在的这个角落。他们周围,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声音,也隔绝了人气。
凌墨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让苏暖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旁,目光投向远处暮色中沉寂的山峦,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暖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石头上,看着远处棚子里隐约透出的、微弱而温暖的篝火光芒,听着那边传来的、压抑的交谈声和孩子的梦呓。那些声音,曾经让她感到亲切与安宁,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格格不入”。
不是因为语言,不是因为习俗,而是因为一种本质上的、力量与认知的鸿沟。
她和他,被这鸿沟隔绝在了人群之外。
“冷吗?”凌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不知何时低下头,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属于“阿骨”的关切。
苏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不是身体冷,是心里冷。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苏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偏了一下头。
他的动作,顿住了。
手指悬在半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像是极淡的困惑,又像是一丝被拒绝后的阴霾。
苏暖的心猛地一跳,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我……我没事。”
凌墨缓缓收回了手,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重新抬起头,望向那片被夜色逐渐吞噬的山峦,侧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孤寂与……冰冷。
隔阂,不仅仅存在于他们与寨民之间。
也开始悄然滋生在她与他之间。
在这片劫后的废墟之上,在幸存者们恐惧与排斥的目光中,苏暖环抱着自己,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恐惧。
她选择的这条路,这条与“非人”相伴的路,究竟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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