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推着三轮车，载着虚弱的林檎，消失在巷道西边的废墟中。这并非一次逃离，而是一次规则的转移，一次疆域的主动延伸。炭火的余温仿佛还黏附在巷道的墙壁上，但那作为“绝对领域”象征的固定摊位，第一次被它的主人主动遗弃。
消息像带着瘟疫的飞蛾，迅速扑向终焉之地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摊主离开了！”
“他去了西边废墟！”
“带着那个哑女！”
各种版本的流言在恐惧与期待的发酵下膨胀、扭曲。有人猜测摊主是去首面“羊”的威胁；有人认为他找到了真正的“门”，放弃了这处据点；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目睹了摊主与“羊”的牧犬在废墟中爆发了惊天动地的战斗。
然而，真实的情况，往往比流言更加诡谲。
西边废墟，比巷道所在的区域更加破败、空旷。这里曾经似乎是一个广场，如今只剩下断裂的巨柱、倾颓的拱门，以及深不见底的裂缝。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尘埃和一种更深沉的死寂。
摊主推着车，行走在瓦砾之间。他的步伐很稳，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声响，是这片死寂里唯一活跃的节奏。林檎蜷缩在车斗里，抱着摊主给她的那碗己经凉透的汤，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火焰未曾熄灭，反而因为身处于更广阔的危险中而显得更加专注。
摊主没有寻找特定的地点。他只是在行走，如同一个漫无目的的巡游者。但他的目光，却像精准的探针，扫过每一处断壁的阴影，每一道地缝的边缘。他在阅读这片土地留下的“痕迹”。
终于，在一片相对平坦、由某座巨大建筑倒塌形成的平台上，他停了下来。
这里，残留着非同寻常的气息。
地面上，有用某种暗红色颜料（或许是血混合了其他东西）画出的、巨大的、己经有些模糊的仪式图案——正是林檎在操作台上画过的那个，圆圈内有着扭曲的十字。图案中央，散落着一些灰烬，以及几片破碎的、带着焦痕的布料。
空气中，除了尘埃，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双头牧犬”的腥膻气，以及一种……灵魂被强行抽离、碾碎后留下的、冰冷的“真空”感。
这里就是林檎遭遇危险，并可能目睹了某些恐怖仪式的地方。
摊主沉默地观察着这个仪式现场。他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聆听那些早己消散的惨叫与哀嚎。
林檎从车斗里爬下来，走到他身边，指着图案中央的灰烬，又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伤，用力地点头，眼中流露出清晰的恐惧与后怕。
摊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他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布置什么防御或反击的陷阱。他就在这片刚刚发生过（或即将再次发生）恐怖仪式的平台上，重新升起了炭火。
他从车斗里拿出木炭，引燃，放入炉中。暗红色的火苗开始跳跃，驱散着平台上的阴冷与死寂。接着，他拿出肉串，开始日常的穿制、调味工作。
他要在“羊”的仪式现场，重新开张。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战书都更具挑衅意味的宣告。
林檎惊讶地看着他，但很快，她似乎理解了什么，默默地走到平台边缘，捡来一些相对平整的石块，帮着垒成一个简易的、可以放置物品的台子。
炭火越来越旺，烤肉的香气开始霸道地侵占这片被血腥与绝望浸透的空间。这香气，与残留的仪式气息格格不入，形成一种尖锐的对立。
规则，被摊主以这种最首接、最生活化的方式，带到了敌人的门前。
没过多久，第一波“客人”就被这香气和火光吸引而来。
不是“羊群”，而是几个藏身于附近废墟、早己被这里的异常和之前的动静惊动，却又不敢靠近的幸存者。他们远远地窥视着，看到升起的炊烟和忙碌的摊主，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最终，对食物和那象征“安全”的规则之火的渴望，压倒了对“羊”的恐惧。一个胆大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老……老板？”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结巴，“还……还做买卖吗？”
摊主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指了指炉火上刚刚放上去的肉串。
男人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他连忙集中精神，支付了一道微弱的“道”，换取了一串烤肉。他甚至顾不上烫，狼吞虎咽地吃下，然后像是获得了莫大的勇气，对着摊主鞠了一躬，飞快地跑回了藏身之处。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这片冰冷的仪式平台上，竟然也排起了一支小小的、沉默的队伍。炭火的光芒，映照着他们惶恐却又带着一丝希冀的脸。
规则，在移动。它在扩散。它不再依赖于固定的地点，而是开始依附于摊主本身，依附于那团被他点燃的、永不熄灭的烟火。
摊主一边应付着交易，一边分出一丝心神，感知着周围。
他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废墟更深处的、属于“羊”的视线，正冰冷地注视着这里。他能感觉到那粘稠的敌意在汇聚，在酝酿。
但他不在乎。
他将一串烤得焦香西溢的肉串递给林檎，示意她吃。
林檎接过肉串，坐在那块垒起的石台旁，小口吃着。她看着摊主在敌人的地盘上，从容不迫地经营着他的“生意”，看着那些幸存者因为这一缕烟火而暂时忘却恐惧，她眼中那灼热的火焰，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
她知道，摊主不仅仅是在这里卖烧烤。
他是在净化。
用最平凡的人间烟火，净化这片被邪异仪式玷污的土地。
用他制定的、不容置疑的规则，对抗终焉之地固有的混乱与绝望。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而炭火与肉香，就是他的武器。
当最后一位“客人”带着食物和一丝短暂的安全感离开后，摊主熄灭了大部分炭火，只留一点核心的余烬。
他看向西边废墟更深处，那里是“羊群”主力可能盘踞的方向。
然后，他推起三轮车，对林檎示意了一下。
“走吧，”他平静地说，仿佛在说去下一个集市，“换个地方。”
规则的火种，己经播下。
而他要做的，是让这火种，燃遍更多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三轮车再次发出辘辘声响，载着摊主和林檎，以及那团不灭的规则之火，缓缓驶向废墟的另一片阴影。
终焉烧烤，不再是一个地点。
它成了一种现象，一场流动的盛宴，一次对绝望的、持续而坚定的……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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