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伥留下的焦糊味和惊惧，并未随着他的逃离而立刻消散，反而像一层无形的油污，漂浮在巷道的空气里，与烧烤的烟火气混杂，形成一种更为诡异的氛围。
摊主擦拭着刚才弹洒酒液的毛刷，动作轻柔，仿佛在抚平一场微不足道的风波。那几点灼伤“虎”之力量的酒液，在他手中，与刷去油污并无本质区别。绝对的力量，被他以最日常的姿态呈现，这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巷道里的人们，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他们看着摊主的眼神，己经超越了敬畏，近乎一种面对自然伟力般的、原始的匍匐。规则不再仅仅是需要遵守的条令，它成了这片绝望之地里，唯一可以触摸到的、近乎神迹的“真实”。
林檎依旧坐在她的角落，双手捧着那个喝空了的竹筒，指尖微微发白。虎伥带来的压迫感让她蜷缩，但摊主轻描淡写的反击，却在她空洞的眸子里，点燃了一簇更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她看着摊主，像是在看一座沉默的灯塔。
短暂的死寂后，交易以一种更加沉默、更加高效的方式进行。没有人交谈，没有人敢再轻易提及“回响”或“凭证”，支付“道”，领取食物，离开，动作迅捷，生怕多停留一秒便会引来不测。
然而，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一个穿着连帽衫、将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在支付了一道品质尚可的“道”后，接过肉串，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
摊主己经开始准备下一批肉串，并未催促。
帽衫男终于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虎’很愤怒……他损失了一个‘伥傀’的印记，虽然微不足道，但他讨厌意外。”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他可能会派‘巡狩’来。”
说完，他不等摊主回应，甚至不敢看摊主的脸色，猛地转身，挤开后面等待的人，迅速消失在巷道深处。
信息，再次被主动奉上。这一次，是关于“生肖”的首接动向。
“巡狩”。
这个词让几个听到的等待者脸色瞬间煞白，那是比“主持人”更恐怖的存在，是“生肖”麾下负责清理“异常”的猎杀者。
摊主将穿好的肉串放到烤架上，排列整齐。对于帽衫男带来的警告，他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听到的只是明日的天气预报。但他的手指在拿起辣椒粉罐子时，指尖在罐身的金属边缘，无意识地了一下。
他在思考。或者说，他在计算。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人来到摊前。这是个精瘦的汉子，眼神闪烁，带着市侩与狡黠。他支付了一道驳杂不纯的“道”后，没有要肉串，而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探着问：
“老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弄到‘巡狩’出动的时间和路线……值不值一枚‘凭证’？”
他终于将觊觎的目光，首接投向了那个装着黑色骨片的旧木箱。
巷道里残余的几个人，呼吸都屏住了。这是明目张胆的，要用“生肖”阵营的内部情报，来换取通往“门”的线索！
摊主抬起眼皮，看了精瘦汉子一眼。那目光平静，却让汉子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所有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看具体内容。”摊主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评价一块肉的肥瘦。
精瘦汉子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立刻又堆起讨好的笑容：“明白，明白！我会弄到更详细的！”他点头哈腰地退到一边，不再妨碍后面的交易，但眼神里的算计更加浓郁。
摊主不再理会他。他拿起一把小刷子，在一个陶罐里蘸了些深色的、粘稠的酱料，开始均匀地涂抹在肉串上。那酱料散发出一种复合的、醇厚的香气，与之前的辛辣截然不同。
他在增加新的“商品”。或者说，他在根据“市场需求”，调整他的“筹码”。
这时，林檎站了起来。她走到摊位前，没有拿出新的翠绿叶子，而是伸手指了指摊主刚才涂抹的那种深色酱料，又指了指自己，眼中带着询问。
她想要尝试新的东西。
摊主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他拿起一串涂抹了酱料的肉串，递给她，同时，也递过去一小片烤得焦脆的、似乎是某种植物根茎的东西。
林檎接过，小心地咬了一口涂抹酱料的肉，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对这种新的味道感到惊讶。她又尝试了那片焦脆的根茎，细细咀嚼着。
她没有支付新的“叶子”，但摊主依旧给了她食物。这似乎成了一种默认的“订阅”服务——她定期提供那种蕴含生机的叶子，换取在这里的庇护和基本食物保障。
这种特殊的交易关系，在无声中巩固着。
天色（或者说，是终焉之地固有的昏暗程度）愈发深沉。摊主开始收拾，准备收摊。
就在他熄灭了大部分炭火，只留一点余温烘烤着最后几串肉时，巷口的光线，再次产生了变化。
这一次，不是扭曲，也不是注视的降临。
而是一种……“净化”。
一道纯白的、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光晕，如同水银泻地，缓缓漫入巷道。光晕所过之处，地面上污浊的血迹、墙角的霉斑、空气中残留的焦糊与腥臊气味，都如同被橡皮擦去般，迅速消散、净化。
一个身影，沐浴在这纯白光晕中，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面容俊美得近乎虚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眼神清澈，仿佛能洗涤一切罪恶。他的手中，托着一枚散发着温和白光的十字架状饰品。
“神父”。
终焉之地的另一个传说，传播着虚无的救赎，以其独特方式存在的强大参与者。
神父走到摊位前，看着即将收摊的摊主，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
“迷途的羔羊啊，”他的声音如同圣歌般悦耳，“我感知到此地有‘异常’的规则之力弥漫。这并非正途。放下这渎神的烟火，接受真正的净化与指引，方能抵达永恒的安息。”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纯白的光晕向摊主笼罩而去，带着一种强烈的、想要同化与湮灭异质规则的力量。
“到我这里来，你的灵魂，将得享平静。”
摊主看着那笼罩而来的白光，看着神父那完美无瑕的笑容。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表情。
那不是恐惧，不是愤怒，也不是嘲讽。
而是一种……类似于看到苍蝇落在了刚烤好的肉串上的，纯粹的厌烦。
他拿起旁边那碗之前弹洒过虎伥的、清澈的料酒碗，看也没看，手腕一抖，将碗中剩余的些许酒液，对着那弥漫而来的纯白光晕，泼了过去。
“嗤——！”
比灼烧虎皮斑纹更剧烈的声音响起！
那看似柔和的纯白光晕，在接触到普通酒液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刺耳的、仿佛冰雪消融般的声音，迅速变得稀薄、黯淡！圣洁的气息被一股浓烈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酒香粗暴地驱散！
神父脸上的完美笑容瞬间僵住，转化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托着十字架的手微微颤抖，那枚饰品上的白光也明灭不定。
摊主放下空碗，拿起那块用了很久的抹布，开始擦拭操作台，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的‘安息’，”
他顿了顿，声音平淡依旧，
“不值一串腰子。”
神父的脸色，第一次变得难看。他那悲天悯人的面具碎裂了一角，露出底下冰冷的本质。他深深地看了摊主一眼，那眼神不再清澈，而是充满了忌惮与某种被冒犯的怒意。
他没有再说话，周身残存的光晕收敛，转身，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巷道。只是那背影，少了几分圣洁，多了几分仓促。
巷道，彻底安静下来。
最后的炭火余温，烘烤着那几串涂抹了深色酱料的肉串，散发出的、复杂的香气。
摊主擦干净操作台，将最后几串肉打包好，挂在车把上。
他推起三轮车，车轮碾过被“净化”得异常干净的地面，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今晚，他拒绝了“虎”的爪牙，否定了“神父”的救赎。
他为“情报”明码标价，也为“规则”划下了更清晰的边界。
终焉之地的水，因为这个小摊，己然变得浑浊而汹涌。
摊主的身影消失在熟悉的黑暗里。
而挂在车把上的那几串肉，散发着新的香气，仿佛在预示着，明天，这里将迎来新的交易，新的试探，以及……
新的，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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