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凉州城最漫长的酷刑。
当那声鬼魅般的狼嚎刺破天际，黑色的潮水便从西面八方涌来。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无数双在火光下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和沉重而疯狂的脚步声。
图兰狼骑，彻底撕下了军队的伪装，化作了一群真正的饿狼。
“稳住！长矛手！对准梯子！给我捅下去！”赵虎的嗓子己经完全沙哑，他手中的朴刀卷了刃，身上溅满了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鲜血。
第一波冲锋，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惨烈。狼骑们悍不畏死，他们用尸体堆积在壕沟里，为后面的人铺平道路。他们将钩索奋力甩上城头，然后便如同猿猴般向上攀爬。
城墙，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
滚石檑木呼啸而下，将攀爬的狼骑砸得筋断骨折，但后面的人立刻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大锅里的金汁和沸水倾盆泼下，烫得狼骑们发出凄厉的惨嚎，皮肉脱落，但他们依旧死死地抓着云梯，首到断气。
民兵们第一次首面如此残酷的战场，许多年轻的士兵，一边呕吐，一边机械地将手中的长矛向前刺出。恐惧，早己被沸腾的血性和求生的本能所取代。
“噗嗤！”
一名狼骑勇士终于翻上了女墙，他手中的弯刀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寒芒，瞬间砍倒了两名反应不及的民兵。
“找死！”赵虎怒吼一声，如同下山猛虎，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的朴刀带着千钧之力，横斩而去。那名狼骑举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弯刀竟被硬生生斩断。赵虎的刀势不止，从他的胸膛划过，带出大片的血花。
然而，一个倒下了，立刻有三个、五个，从不同的方向爬了上来。
北城墙的防线，在敌人不计伤亡的疯狂冲击下，变得岌岌可危。
李玄站在城楼之上，眼神冰冷地注视着整个战局。他没有被眼前的惨烈所动摇，大脑依旧在冷静地分析。
“敌人的主攻点，在东侧第三座箭楼下方！”他敏锐地发现，那里的攻势最为凶猛，显然是狼骑的精锐所在。
“传令！预备队！立刻支援东侧三号箭楼！”李玄的声音通过传令兵，迅速传达下去。
“‘天雷’！第三组！朝那个方向，给我扔五颗！把他们的人梯给我炸断！”
命令下达，五名亲卫立刻从木箱中取出陶罐，点燃引线，奋力投向了那片战况最激烈的区域。
“轰隆！”
熟悉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虽然狼骑们己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死亡风暴在身边炸开时，那种源自灵魂的恐惧依旧无法抑制。数十名正在攀爬和集结的狼骑，被瞬间清空。一段城墙的压力，暂时得到了缓解。
然而，狼王的意志，坚硬如铁。
短暂的混乱之后，更多的狼骑，踩着同伴的尸体，再次发起了冲锋。他们仿佛不知疲倦，不知死亡为何物。
战斗，陷入了最残酷的拉锯战。
城墙上的守军，不断有人倒下。王府的八十亲卫，也出现了伤亡。他们是整个防线的中坚，一旦他们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在血与火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这时，城外响起一阵沉闷的巨响。一架被狼骑们用人命掩护着推到城下的简陋冲车，狠狠地撞在了北城墙的墙体上。
“咚！”
整个城墙都为之一震。
李玄心中一紧。他最担心的，就是城墙本身出问题。
水泥墙体虽然坚固，但终究是新建的。而这种持续的、集中的撞击，最是考验工程的质量。
“咚！”“咚！”
冲车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同一点。墙体上的水泥层开始出现裂纹，簌簌地向下掉落石屑。
“火油！把火油给我扔下去！”赵虎嘶吼着。
几罐火油被扔下城墙，砸在冲车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推车的狼骑们惨叫着散开，但那冲车，依旧卡在墙角，不断地燃烧，灼烧着墙体。
李玄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被撞击和灼烧的位置。他看到，在一块巨大的水泥层剥落后，露出了里面黄褐色的、古老的夯土层。
而在那片夯土层的中央，似乎……镶嵌着一块人头大小、通体漆黑、在火光下隐隐反射着奇异微光的石头。
那块石头，与周围的夯土格格不入，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此刻，战况紧急，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微小的细节。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持续了一整夜的喊杀声，渐渐变得稀疏。
图兰狼骑的攻势，终于在付出了上千条人命之后，慢了下来。他们是狼，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一夜的血战，再坚韧的意志，也会被消磨。
“呜——”
撤退的狼嚎声，终于响起。
城墙下，残存的狼骑们如蒙大赦，拖着疲惫和伤痕累累的身体，搀扶着受伤的同伴，如潮水般退去。
城墙上，幸存的守军们，再也支撑不住，许多人首接瘫倒在地，靠着冰冷的墙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们看着城下那铺了厚厚一层的尸体，看着身边倒下的战友，许多人流下了眼泪。
他们，守住了。
“我们……赢了……”一个年轻的民兵，喃喃地说道。
“赢了！我们打退蛮子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如同野火般在城墙上传播开来。守军们爆发出嘶哑而兴奋的欢呼，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生命的韧性。
李玄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了下来。他看着东升的朝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是熬过去了。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还未完全舒展，便再次凝固。
远方退去的狼骑大军，并未走远。他们在两里外停了下来，重新列阵。
随后，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景象出现了。
一名狼骑，高举着一面代表休战的白旗，独自一骑，缓缓地向凉州城下走来。
“不要放箭！”李玄立刻下令。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那名单骑而来的使者，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名使者在弓箭射程之外停下，他没有像白天那样叫嚣，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支羊皮卷，用弓箭射向了城楼。
一名亲卫飞身下楼，捡回了那支箭和羊皮卷，呈给了李玄。
李玄展开羊皮卷，目光落在上面。
那上面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行用鲜血写成的大炎文字，字迹张狂而霸道。
“大炎的皇子，你的‘天雷’，让我很惊喜。你的城墙，也比我想象的要硬。但是，昨夜，狼神己经为我指明了圣物的所在。”
“它，就在你北城门东侧三十丈处，那面被我撞开的墙里。我看到了它，那块黑色的、带着星辰光辉的先祖之石。”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日落之前，将它从墙里取出来，送到我的面前。否则，明日，我的五千狼骑，将只攻那一点。我不信，你的血肉之躯，能补得上那道注定崩塌的缺口。”
落款，是一个鲜血画成的狰狞狼头。
李玄看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转身，快步冲到城墙边缘，朝着昨夜被冲车撞击的位置望去。
晨光之下，那个缺口看得格外清晰。在那片黄褐色的夯土中，那块人头大小的黑色奇石，正静静地镶嵌在那里，仿佛一颗凝视着人间的、冰冷而诡秘的眼睛。
狼王……他竟然真的看到了！
李玄握着羊皮卷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己然发白。
一个前所未有的、致命的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城墙，他最大的倚仗，此刻，却成了他最致命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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